高天昊修爲比葉玄還要更勝一籌,但他受呵護成長至今,從未有過坎坷,當下遭逢葉玄,立時想起對方當初掏出張叔真時的赫赫兇威,膽氣先喪大半。
又被胖虎一下拖倒,戰心霎時崩潰,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師父救我!”
聲音傳出老遠,立刻被盤腿坐在高地上,打坐調息的易志越聽在耳裡。
他猝然轉首,目光如電,看向林間。
一眼就見到新收的徒弟被一條異種惡犬撲倒在地,三頭陰靈周身瀰漫黑煙,齊齊嘯叫着朝徒弟撲去。
在它們之後,亦有一道黑煙繚繞的身影急奔向高天昊!
“左道邪魔,敢爾!”易志越一聲斷喝,長身而起,同時指間團轉一道青綠罡氣,倏然迸入林間。
千鈞一髮之際,瞬間捲起地上的高天昊,將之提上半空,被御劍而來的易志越接住,穩穩站在蛟龍頭頂。
銀蛟在林間騰挪,所過之處,樹木紛紛倒塌,如被鋒銳長劍攔腰斬斷。
絕大危機臨身,葉玄不敢戀戰,打了一聲唿哨,叫來胖虎,轉身就想逃遁。
但易志越揮發出一道罡氣就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高天昊性命,更況乎駕馭銀蛟團龍劍直擊而來?
葉玄根本來不及逃跑,剛跨出一步,碩大龍首已經昂然身前,雙目似燈籠,如蛇般的眼瞳冷冷盯住了他!
龍首上,易志越和高天昊一前一後站立。
高天昊虎口脫身,心神尤未平靜下來,看向葉玄的眼睛裡,仍然滿是驚慌。
易志越的目光只在葉玄身上稍稍停留,便落在其身後那條黃狗身上,心下暗暗稱奇。
這頭黃狗已具異種之相,竟有一點土性靈光環繞性靈。
眼前這小子修爲低微,怎配擁有這等異種?
而今我與它碰上,也算與它有緣。
“你修持邪法,魔道妖人。
正魔自古本就對立,而今你竟還敢跳出來傷我徒兒,看來是真活得不耐煩了!”易志越上下掃視葉玄,正氣凜然,“看你身上這件法器,少不了三條人命債!”
葉玄被魔氣侵染,性情趨向偏激。
既被這老者堵住,自知逃遁已是不能,索性放開了說:“你這老頭說話好沒道理!
我與你這徒兒之間恩怨你可清楚?
跳將出來便說我活得不耐煩,莫非你覺得自己修爲比我精深,就能對我隨意欺凌?
你這徒弟有你這師父在背後護着,莫非我背後便沒有人撐腰?”
他是想狐假虎威一番,希望能震住易志越。
易志越卻不聽他這一套,看此人天資性靈平平無奇,無半分殊勝之處,縱然背後有師門傳承,也不過小門小戶。
這些年來,死在易志越手上的這等小門小戶的魔道弟子,不下百人!
他焉會因爲葉玄三言兩語就害怕?正要隨手一劍把葉玄打殺,搶走對方的黃狗,就聽高天昊在自己身後悲聲道:“師父,此人就是搶走我與先師的先天精靈,致他老人家身死的賊子!”
什麼?
這廝手上就有那個先天精靈?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易志越心中狂喜,面上卻僞作怒容,怒視葉玄,道:“小畜生害人不淺!
那先天精靈被你藏到了何處?你若將之交出來,也算將功折罪,老夫可以饒你性命!”
說話間,他目光四下掃視,但未見到任何先天精靈的形影。
其人雖維持住表情,依舊有正道高人的風範,但言語間對先天精靈的貪婪已經全然表露。
葉玄聽到‘精靈’兩個字眼,心下便是一沉。
先前他帶着囡囡行至此地,讓囡囡領着兩頭豬崽在山裡轉一轉,撿些野果來吃,讓彪子在旁護衛。
他自己則牽馬到這河邊,讓馬兒飲水。
不料就遇到了這樁事。
眼下絕對不能對這二人說出囡囡下落,亦只能希望囡囡機靈一點,躲在山裡,千萬不要過來找自己。
他正思慮着如何與易志越師徒周旋,忽然感應到一股魔性氣息席捲而來。
側目一看,便見慘綠火團如潮水般沖刷而來,其中摻雜一個個無首陰兵。
在它們頭頂,那巨大的棺槨穿空而過,直衝向此間,徒留一朵朵陰綠火光在虛空消散。
雲澤大君來了!
葉玄後背發冷,擡首便見易志越師徒同樣震駭地望向那橫空而來的棺槨,他立時扭身想要藉機逃遁——
正當此時,易志越扭頭看了葉玄一眼,斷喝道:“還想逃命?異想天開!”
其伸手一指葉玄,頃刻勾畫一道符籙,化作無形之網,一下就把葉玄籠罩其中,禁絕其行動,五感封閉!
葉玄身上還披着猛虎袈裟,亦被這無形之網一同裹住,招引而來的諸多魔頭就在他耳邊嘯叫不停,意圖染化他的心靈,施展奪舍!
羣魔嘯叫囈語,比初探墓道那日還要兇險!
以前葉玄還能借助胖虎的吠叫聲喚醒自身,脫下袈裟,但當下縱然易志越師徒無暇捕捉胖虎,任憑胖虎在他耳邊吠叫,卻因葉玄五感被封閉禁絕,全然難以聽聞。
只能全憑意念與諸魔頭對抗。
倘若對抗不過,心魂俱碎,這行在人間的‘我’亦絕非是我了。
生死大關當前,葉玄的意識前所未有的凝練堅定。
他不自覺地想起那被自己收在法寶囊裡的六臂佛陀法相,觀想其在自己意識裡乍放毫光,鎮壓羣魔。
那些在自己耳邊不斷響起的各種狂亂聲音,在觀想出六臂佛陀相之後,都消寂了許多。
甚至,易志越給他畫下的符咒禁制,都漸漸鬆動一絲。
葉玄倒在草叢裡,渾身被黑煙籠罩,那黑煙卻不似先前張揚,緊緊圍攏住他的身軀,似一層護甲,又像是鎖住人跳脫性靈的黑色鐵殼。
疫鬼綠潮覆壓而來,易志越師徒早已騰蛟於蒼穹,也無暇去想葉玄能否在這綠潮裡存活下來。
大黑馬受驚嘶叫,揚蹄越過窄河,在河水岸焦躁流連,因着主人未有離開的緣故,它亦不肯遠走。
幸而有胖虎在,咬住葉玄後頸衣領,身周發散土性定光,護住它與主人,渡河而過,拖着葉玄朝山谷裡奔跑。
終與疫鬼大潮擦肩而過。
所有有生之靈——草木昆蟲、飛禽走獸皆在疫鬼大潮沖刷而至時枯萎凋零,它們的生命精氣盡數涌入半空中的那具棺槨裡。
綠潮繼續向前沖刷,魔氣疫氣直衝霄漢,令這將明的天色都被分作兩半。
一半是黯藍的天地,一半是綠光的海洋。
一半形形色色萬類俱存,一半寒意深重恐怖叢生。
易志越的銀鱗蛟龍,在這慘綠浪潮之中,亦變得微不足道,被其緊逼煎迫,躲避遁逃的速度比不上其追趕覆壓而來的速度。
再如此下去,不等棺槨裡的雲澤大君顯身,師徒兩人就先要被疫氣侵染一遍,尤其是易志越,必然實力折損。
屆時局面只會更加艱難!
他一咬牙,下定決心,心念轉動間蛟龍折轉身形,雲間騰挪。
易志越翻手取出三道木質符牌,朝那騰起百丈如海浪般覆壓翻卷的綠潮丟出符牌,斷喝一聲:“急急如律令!”
符牌投入海潮裡,瞬間炸開!
三團紫青之色,房屋大小的雷團乍然亮於綠潮之內,劈開周遭疫氣,其下的一頭頭疫鬼亦紛紛轟成飛灰。
轟轟——
三團雷光直升天頂,在綠光海潮裡轟出三道筆直的真空地帶。
緊跟着,易志越又取出兩柄飛鏢,飛鏢顏色發青,其上刻着諸多符文,一根綠線纏住兩枚飛鏢的尾部。
他看着兩枚飛鏢,老臉上閃過肉痛之色,還是將之拋出。
兩枚飛鏢似有靈性,各朝左右方向橫貫而去,綠線之上流轉燦燦符文,猶如攔在綠潮之前的一根繩索。
它們飛到各自極限,天上那三團雷光忽生感應,迸射電漿雷光,如道道鎖鏈般轟烈而下,打在兩枚飛鏢以及那符文綠線之上。
青風涌起,狂雷炸響!
兩團龍捲風各從左右方向席捲而來,把綠潮絞成粉碎。
一頭頭疫鬼陰兵被拋上高空,在無盡風刀中化作虛無!
兩道龍捲風彙集一處,天上的三團雷光亦驟然下落,頓時風雷激盪,通天徹地,朝着那懸浮半空中的棺槨橫推而去!
無數疫鬼被這風雷席捲,灰飛煙滅。
雷光與龍捲交融,青紫相加,如龍般馳騁天地!
此爲巽風激雷禁,爲湊足這個禁制所需的材料,易志越足足耗費了三載光陰。
他原本想以此爲核心,慢慢補充其他,形成自己洞府的護法大陣,然而今時遭遇危機,卻是不得不用出。
只能從其他地方找補。
易志越緊緊盯着那具棺槨,尋思着若是斬滅雲澤大君,祂這副棺材補貼自己倒是正好。
於是就幻想雲澤大君從棺槨裡爬出,主動跳出來承受風雷席捲絞殺,如此可以無傷棺槨。
在如此思慮的同時,他又摸出一個鈴鐺,交給高天昊,道:“看到棺材中的那尊邪神爬出來,便搖響鈴鐺。
不必害怕,這鈴鐺有誘發邪神失心狂亂之效,於你我無傷。”
此鈴名叫攢魂音鈴,是一樁八品下的法寶,搖動此鈴,發出音波,可以化作一根根尖錐,扎人心魂,令之神智狂亂。
眼下用之對付雲澤大君卻是正好,更能誘發祂的心魔。
接着,易志越將一道符牌掛在高天昊頸上:“如若邪神顯出虛相,此符可以令你免受其虛相染污一次。
之後你就得緊閉雙眼,哪怕邪神臨身,也不能與祂對視一眼,明白嗎?”
高天昊心中畏懼,但這時就更不敢獨自逃跑,於是連連點頭,只希望自己表現得好些,師父就會多關照自己一點,才能在這邪神爭鬥中多點活命機會。
轟隆!
風雷龍捲與那懸在半空的棺槨驟然相遇,發出一聲震天巨響。
無數電漿、雷蛇、風刀向四周漫溢,砸進疫鬼陰兵堆裡,砸出一片片空白地帶。
那棺槨在這聲勢浩大的對撞裡,只四角骷髏頭眼眶子裡的鬼火黯淡不少,其上並未出現一絲裂痕。
風雷龍捲把棺槨席捲其中,令之在風雷裡倒懸飛舞,朝着遠方翻滾而去。
易志越見此情景,臉色卻凝重下來。
即便雲澤大君與外界隔着一道棺槨,亦必能看見外界情況。
若祂真的神智狂亂到一定程度,當時看到自己,就該衝將出來,吼嘯着要來取走自己項上人頭,進而被風雷龍捲傷及軀殼。
但祂並未如此,只是呆在棺槨裡,任憑風雷激盪,就是不肯出來示人,想是存了消磨自己手段的心思——但一個神智狂亂的神明,存有這種心思纔是最大的不正常!
如此,只能說明祂還有理智留存。
一尊有理智留存的邪神,縱然實力跌損,對付起來困難層次成倍上漲!
易志越在這廂設想種種可能,那邊彷彿是爲了反駁易志越的猜想一般,棺蓋頓開,雲澤大君從中爬出,周身騰起密密麻麻的漆黑手臂,齊齊向外推出一掌!
轟!
諸氣充塞,頓開混沌!
席捲周遭的風雷龍捲直接被這漫天手臂推出的一掌震碎!
雲澤大君一步跨過虛空,下個瞬間即至易志越身前十丈範圍之內,背後道道手臂張開,掌心皆有一張嘴巴,要發出魔音,席捲此間。
易志越霎時反應過來,蛟龍騰躍,萬千銀光紛紛而起,如海中魚羣撲在雲澤大君周身,逼得其運使手臂震碎劍光。
趁此時機,易志越運劍騰挪。
蛟龍擺尾,欲入海遨遊。
咔嚓!
一道紫黑色雷電自雲澤大君眉心迸射,乍破劍光魚羣,狠狠打在那蛟龍形體之上!
這雷光不似五雷正法的任一種,更像一種邪術,散發詭異氣息。
打在銀蛟團龍劍光上,直接令蛟龍悲鳴一聲,鱗片散落,速度一下遲滯!
與之性命交修的易志越臉色一白,瞬間扭身,周身迸發寶光——雲澤大君瞬息而至,打開其護身寶光之上,令那寶光瞬間龜裂!
緊跟着,易志越周身穴竅涌出絲縷真氣,隨他心意轉動,那真氣旋即化作純青之色,附着體表,蔓生藤蔓,竟瞬間凝結成了一層虛幻的藤甲!
此爲青藤不息不滅真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