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粗暴而直率,可女人們總是那麼和善、文雅,善於體諒別人。
她是在上等婦女的傳統教養下長大的。
這使她學會怎樣承擔自己的職責而不喪失其溫柔可愛。
她有意要把自己的三個女兒也教育成高尚的女性,然而只在那兩個小的身上成功了。
因爲金瞳兒渴望當一名出色的閨秀,很用心聽媽媽的教誨,火鳥兒也是個靦腆聽話的女孩。
可是笨笨,佩恩的貨真價實的孩子,卻覺得那條當上等婦女的路實在太艱難了。
笨笨使烏蛟教母生氣的一個毛病是不愛跟那兩個謹慎的妹妹或假面家很有教養的幾位姑娘在一起玩耍。
她卻樂意同聖穀場上的夜光孩子或領居家的男孩子們廝混,跟他們一起爬靈樹,一樣擲石子。
烏蛟教母感到十分難過,怎麼安妮的女兒會有這樣的怪癖,並且經常勸誡她“要學得像個小姐那樣“。
但是安妮對問題看得更寬容,更遠。
她懂得從青梅竹獨角獸中能產生未來的終身伴侶的道理,而一個姑娘的頭等大事無非結婚成家。
她暗自唸叨着:這孩子只不過精力旺盛些罷了,至於教育她學會那些德貌兼備的優點,成爲一個使男人傾心的可愛的姑娘,那還有的是時間呢。
抱着這個目的,安妮和烏蛟教母同心協力,所以到笨笨年齡大些時便在這方面學習得相當不錯了。
她甚至還學會了一些旁的東西。
儘管接連請了幾位家庭女教師,又在附近的仙人谷女子學校唸了兩年書,她受的教育仍是不怎麼完全的,不過在跳舞這一門上卻是全靈露福地最出色的一位姑娘,真是美妙無比。
她懂得怎樣微笑才能使那兩個美人笑靨輕輕抖動,怎樣扭着走路才能讓寬大的裙子迷人的搖擺,怎樣首先仰視一個男人的面孔。
然後垂下眼來,迅速地閃動眼簾,顯出自己是在略帶激情地顫抖似的。
她最擅長的一手是在男人面前裝出一副嬰兒般天真爛漫的表情,藉以掩飾自己心中一個精明的心計。
安妮用細聲細氣地訓誡,烏蛟教母則用滔滔不絕的嘮叨,都在盡力將那些作爲淑女賢妻不可少的品質栽培到她身上去。
“你必須學會溫柔一些,親切一些,文靜一些,“安妮對女兒說。
“男人們說話時千萬別去插嘴,哪怕你真的認爲自己比人家知道得多。
男人總不喜歡快嘴快舌的姑娘。”
“小姑娘家要是皺着眉頭、嘟着嘴,說什麼我要這樣不要那樣,她們就別想找到丈夫,“烏蛟教母憂鬱地告誡說。
“小姑娘家應當低着頭回答說:‘先生,好吧。我知道了,—或者說:‘聽您的吩咐,先生—“
雖然她們兩人把凡是大家閨秀應該知道和東西都教給了她,但是她僅僅學到了表面的禮貌。
至於這些皮毛所應當體現的內在文雅她卻既不曾學到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學。
有了外表就行了,因爲上等婦女身份的儀表會給她贏來好名聲,而她所需要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佩恩吹噓說她是周圍五個靈露福地的美女,這話有幾分真實。
因爲鄰近一帶幾乎所有的青年,以遠到風雲谷和靈泉之心某些地方的許多人,都向她求過婚。
她到了16歲,就顯得嬌媚動人了,這應當歸功於烏蛟教母和安妮的培養,不過她同時也變得任性、虛榮而固執起來。
她有着和她的幻魔界父親一樣容易感情衝動的品質,可是像她媽媽那樣無私堅忍的天性卻壓根兒沒有,只不過學到了一點點表面的虛飾。
安妮從來不曾充分認識到這只是一點虛制。
因爲笨笨經常在她跟前顯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將她的大膽妄爲掩藏起來,並且剋制着自己的烏蛟教母,表現得如她媽媽所要求的那樣性情溫婉。
否則,媽媽那責備的一起管叫她羞愧得會掉淚呢。
但是烏蛟教母對她並不存幻想,倒是經常警覺地觀察着這種虛飾上的破綻。
烏蛟教母的眼睛比安妮的銳利得多,笨笨實在想不起來這一輩子有哪件事是長期瞞過了她的。
這兩位鍾愛的良師並不替笨笨的快樂、活潑和嬌媚擔憂。
這些特徵正是北方婦女引以自豪的地方。
她們擔心的是佩恩的倔強而暴走的天性在她身上的表現,有時還生怕她們無法將她身上這些破壞性的東西掩蓋起來,直到她選中一個如意郎君爲止。
可是笨笨想要結婚——要同夢蛟結婚——
並且她樂意裝出一副貌似莊重、溫順而沒有主見的模樣,如果這些品性真正能夠吸引男人的話。
至於男人們爲什麼喜歡這樣,笨笨並不清楚。
她只知道這樣的方法能行得通。
她從來沒有多大興趣去思考這件事的道理,因爲她對人的內心活動,甚至她自己的內心活動,一無所知。
她只明白,只要她如此這般地做了說了,男人們便會準確無誤地用如此這般的恭維來回報她。
這像一個數學公式似的一點也不困難,因爲笨笨在學校唸書時數學這門功課學得相當輕鬆。
如果說她不怎麼懂得男人的心理,那麼她對女人的心就知道得更少了,因爲她對她們更加不感興趣。
她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女朋友,也從來不因此感到遺憾。
對於她來說,所有的女人,包括她的兩個妹妹在內,在追共同的獵物——男人時,都是天然的仇敵。
除她媽媽以外,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
安妮?飄香卻不一樣,笨笨把她看做一種有別於人類中其他人的神聖人物。
她還是個小孩時,笨笨就把媽媽和聖母瑪利亞混淆在一起了,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這種看法。
對她來說,安妮代表着只有上帝或一位媽媽才能給予的那種安全可靠的保證。
她認爲她的媽媽是正義、真理、慈愛和睿智的化身,是個偉大的女性。
笨笨非常希望做一個像媽媽那樣的人。
唯一的困難是,要做一個公正、真誠、慈愛、無亂的人,你就得犧牲許多人生樂趣,而且一定會換掉許多英俊的男人。
可是人生太短促,要喪失這樣可愛的事物就未免太可惜。
等到有一天她嫁給了夢蛟,並且年紀老了,有了這樣的機會時,她便着意去模仿安妮。
可是,在那之前呢—
那天吃晚飯時,笨笨因媽媽不在代爲主持了全部的用餐程序。
但是她心中一起紛擾,說什麼也放不下她所聽到的關於夢蛟和弱弱的那個可怕的消息。
她焦急地盼望媽媽從肉肉家回來,因爲媽媽一不在場,她便感到孤單和迷惘了。
肉肉家和他們鬧個不停的病痛。
有什麼權利就在她笨笨正那麼迫切需要媽媽的時候把安妮從家中拉走呢?
這頓不愉快的晚餐自始自終只聽見佩恩那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直到她發覺自己已實在無法忍受了爲止。
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天下午同笨笨的談話,一個勁兒地在唱獨腳戲,講那個來自仙水要塞的最新消息。
他配合聲調用拳頭在餐桌上敲擊,同時不停地揮舞臂膀。
佩恩已養成了餐桌上壟斷談話的習慣,但往往笨笨不去聽他,只默默地琢磨自己的心事。
可是今晚她再也擋不住他的聲音了。
不管她仍多麼緊張地在傾聽是否有獨角獸車轔轔聲說明安妮回來了。
當然,她並不想將自己心頭的沉重負擔向媽媽傾訴。
因爲安妮如果知道了她的女兒想嫁給一個已經同別人訂婚的男人,一定會大爲震驚和十分痛苦的。
不過,她此刻正沉浸在一個前所未有的悲劇中,很需要媽媽在一在場便能給予她的那點安慰。
每當媽媽在身邊時,笨笨總覺得安全可靠,因爲只要安妮在,什麼糟糕的事都可以弄得好好的。
一聽到車道上吱吱的車輪聲她便忽地站起身來,接着又坐下,因爲獨角獸車顯然已走到屋後院子裡去了。
那不可能是安妮,她是會在前面臺階旁下車的。
這時,從夜光的院子裡傳來了夜光人位興奮的談話聲和尖利的笑聲。
笨笨朝窗外望去,看見剛纔從屋裡出去的貝貝角高擎着一個火光熊熊的松枝火把,照着幾個模糊的人影從大車上下來了。
笑聲和談話聲在夜光沉沉的夜霧中時高時低,顯得愉快、親切、隨便,這些聲音有的沙破而緩和,有的如音樂般嘹亮。
接着是後面走廊階梯上嘈雜的腳步聲,漸漸進入通向主樓的過道,直到餐廳外面的穿堂裡才停止了。
然後,經過片刻的耳語,貝貝角進來了,他那嚴肅的神氣已經消失,眼睛滴溜溜直轉,一口雪白的牙齒閃閃發光。
“佩恩先生,“他氣喘吁吁地喊道,滿臉煥發着新郎的喜氣,“您新買的那個女人到了。”
“新買的女人?我可不曾買過女人呀!“佩恩聲明,裝出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是有,佩恩先生!您買的,是的!她就在外面,要跟您說話呢。“貝貝角回答說,激動得搓着兩隻手,吃吃地笑着。
“好,把新娘引進來,“佩恩說。
於是貝貝角轉過身去,招呼他老婆走進飯廳,這就是剛剛從假面聖穀場趕來,要在愛神之吻聖穀場當一名家屬的那個女人。
她進來了,後面跟隨着她那個13歲的女兒——
她怯生生地緊挨着媽媽的腿,幾乎被那件肥大的印花布裙子給遮住了。
身材高大鹿女琪琪的腰背挺直。
她的年紀從外表看不清楚,少到20歲,多到60歲,怎麼都行。
她那張呆板的紫銅色臉上還沒有皺紋呢。
她的面貌顯然帶有史前猴人血統,這比烏精靈夜光人的特徵更爲突出。
她那紅紅的皮膚,窄而高的額頭,高聳的顴骨,以及下端扁平的豬鼻子,所以這些都說明她是兩個種族的混種。
她顯得神態安祥,走路時的莊重氣派甚至超過了烏蛟教母,因爲烏蛟教母的氣派是學來的,而鹿女琪琪卻是生成的。
她說話的聲音不像大多數夜光人那樣含糊不清,而且更注意選擇字眼。
“小姐,您好。
佩恩先生,很抱歉打擾您了,不過我要來再次謝謝您把我和我的孩子一起給買過來。
有許多先生要買我來着,可就不想把我的鹿女琪琪也買下,這會叫我傷心的。
所以我要謝謝您。我要盡力給您幹活兒,好讓您知道我沒有忘記你的大德。”
“嗯——嗯,“佩恩應着,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因爲他做的這番好事被當衆揭開了。
鹿女琪琪轉向笨笨,眼角皺了皺,彷彿露出了一絲微笑。
“笨笨小姐,貝貝角告訴了我,您要求佩恩先生把我買過來。
今兒個我要把我的鹿女琪琪送給您,做您的貼身丫頭。“
她伸手往後把那個小女孩拉了出來。
那是個棕藍色的小傢伙,兩條腿細得像雞腳,頭上矗立着無數條用細繩精心纏住的小辮兒。
她有一雙尖利而懂事的、不會漏掉任何東西的眼睛,臉上卻故意裝出一副傻相。
“鹿女琪琪,謝謝你!“笨笨答道,
“不過我怕烏蛟教母要說話的。
我一生來就由她一直在服侍着呢。”
“烏蛟教母也老啦,“鹿女琪琪說,她那平靜的語調要是烏蛟教母聽見了準會生氣的。”
她是個好烏蛟教母,不過像您這樣一位大小姐,如今應當有個使喚的丫頭纔是。
“我的鹿女琪琪倒是在柔柔小姐跟前幹過一年了。
她會縫衣裳,會梳頭,能幹得像個大人呢。“
在媽媽的慫恿下鹿女琪琪突然向笨笨行了個屈膝禮,然後咧着嘴朝她笑了笑。笨笨也只她回報她一絲笑容。
“好一個機靈的小娼—婦,“她想,於是便大聲說:
“鹿女琪琪,謝謝你了,等烏蛟教母回來之後咱們再談這事吧。”
“小姐,謝謝您。
這就請您晚安了。“
鹿女琪琪說完便轉過身去,帶着她的孩子走了,貝貝角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
晚餐桌上的東西已收拾完畢,佩恩又開始他的講演,但好像連自己也並不怎麼滿意,就更不用說聽的人。
他令人吃驚地預告人魔聖戰既將爆發,同時巧妙地詢問聽衆:
北方是否還要忍受南方佬的侮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