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章 父女(一)
蘇士貞與常貴遠歸心似箭,特意選了艘快船,一路北上,自杭州回到歸寧府,只用了十五日。
四月初七,船靠在歸寧府碼頭,蘇士貞和常貴遠登岸,一齊感慨嘆息。他們這一路出海是極順的,雖遇上幾次風浪,卻有驚無險。卻不想,本應安然無事的家中,與他們離家時想比,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歸寧府閘口,此時依然人流稀少,雖比過年時有所恢復,但與最鼎盛時期依然相距甚遠。二人碼頭看了一回,唏噓感嘆一番,四下望望,沒見着來接的人,便也就不等,立在原地敘了幾句話,正欲隨便找了車各自回家,突聽遠處有人高聲叫道,“老爺,老爺”
蘇士貞循聲看去,正見樑富貴一溜小跑地,身後跟着栓子和全福。
蘇士貞站定身子,笑微微地等他們近前。
樑富貴神色激動,到二人跟前,忙行禮,“老爺,常老爺,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常遺遠忙叫他起來,又向蘇士貞道,“士貞兄,你我不同路,即他們來接,你先行一步。”
正說着,身後匆又有人高呼,幾人轉頭一瞧,正是常家人。都笑,“來得正好,我們先各自家去,過後再一處敘話”
說罷,兩羣人分別向來接的馬車走去。樑富貴接了蘇士貞隨身攜帶的行李,覷眼瞧他,這一去近一年半有餘,海上風浪大,蘇士貞倒清減了不少。面目也比早先在歸寧府黑了不少。思及早先那一出烏龍戲碼,心下感慨又略帶些悽然,“老爺終是平安了。您不您這一趟出海,把一家子皆嚇得不成樣子呢……”
蘇士貞一嘆,“是啊,在松江府下了船,聽說此事,我與常老弟皆駭得不行。誰也沒想到本該風平浪靜的家中,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嗯,瑾兒可好?現如今可是在家裡?”
“好。自打進入四月便日日叫我們來碼頭等,因連接了七八日不見老爺,今兒一早和姑爺去了他們家,說是姑爺的幾位同窗好友要去家中坐客。走時特意吩咐過我們,若接到老爺,立時去報與她。”
蘇士貞聽到“姑爺”二字,神色一頓,卻沒說。直到上了馬車,栓子和全福在前面趕車,蘇士貞叫樑富貴進車廂,這才低聲問道,“那位陸對瑾兒可好?”
“好,好着呢”樑富貴笑呵呵地道,“老爺不必擔心這個。姑爺對不說千依千順,也算得了百依百順了。”
蘇士貞低頭想想,那位陸的人才他是極滿意。不過早先見時,似是不太愛,再者在蘇士貞的眼中,讀書總有些“弱不經風”的感覺,若不然,朱老太爺怎會發如此大的火?
就微微一嘆,可見只對她好也不是夠的。
樑富貴奇道,“老爺莫非不滿意?”
蘇士貞忙搖頭,“我是滿意地。只是瑾兒這親事作了主,老岳丈生氣了呢。”
樑富貴早先杭州老太爺有氣,也不在意,有些事亦不適合在車裡深談,便將話頭扯到家中的近況上。一路走,一路與蘇士貞說着自他離開之後發生的事兒。
丁府的下人只能轉述個大概,而樑富貴則講解詳而細,蘇士貞聽到因他落水的假消息先是叫邱老爺討債上門兒,後有棠邑的族親竟趁機要過繼子嗣給他。不覺深深一嘆,又苦笑,“這也多虧了瑾兒有主見,若是一般的女兒家,只邱老爺這一宗事兒,不曉得要爲難、哭成模樣。再者棠邑那族親……”說着苦笑着搖頭。
樑富貴聽蘇士貞用“不一般的女兒家”來說蘇瑾,心頭也是一鬆。他和常氏再見到蘇士貞時,心中還真有點點的愧疚之意,本來嘛,蘇士貞走時,指望這二人幫着掌理門戶,結果,做了這麼些出格的事兒,皆是他二人沒勸住的緣故……
正想着蘇士貞又問,“聽你這話,當時邱老爺的銀子,瑾兒已還了他?”
“是”樑富貴忙笑道,“是姑爺中瞭解元公,本地商戶送的鋪子房產之類折價賣了後得的銀子。”
蘇士貞聽完又是一嘆,半晌只道,“自古商人都想攀個做官地,他這樣收人家的鋪子,將來有事求到頭上,如何是好?”
樑富貴笑道,“聽姑爺說,送鋪子者皆是徽州商人。徽州人在外,有名的看顧同鄉。便是不收鋪子,將來有了事,亦要照看一二地。”
眼看過了永清橋頭,再往前便是舊城,蘇士貞便息了聲,只望着愈來愈熟悉的街道出神兒。
久等蘇士貞不至,陸仲晗的有限,之後,雖與幾位同窗皆見過一回,卻沒好好聚一聚。便選了今兒日在自家的小院中宴客。
宴席剛剛擺手,蘇瑾與周媽媽在正房敘話兒,周媽媽正感嘆道,“唉,早先少爺回家說了成親的境況,因事急,又因姑爺在外,一切從簡,卻不知是這樣簡。老奴想與三寫封信兒說說此事……”
話剛到此處,突聽院門響了。
樑直跑去開門,片刻返回身子大聲叫嚷,“,快回家去,老爺了”
蘇瑾一怔,猛然起身,喜得抓着周媽**手道,“哎呀,真的了”說着快步走到門外,問,“是誰來報的信兒?老爺現在哪裡?”
“是栓子。”樑直向後一指。
栓子忙上前笑道,“老爺已到樑家巷子咱們家了。”
陸仲晗聞訊出來,看了看蘇瑾,笑道,“終是盼來了。咱們這就罷”
身後是林延壽和陳尚英、趙君正等人,亦笑道,“是咧,老泰山,仲晗兄自去。我們三個自飲便是。”
蘇瑾心下轉念,向幾人笑道,“以我說,我父親,合該熱鬧一場,不若大家都移步到樑家巷子,重新置了席面,接着再吃,如何?”
陳尚英搶先笑道,“如此甚好。正好也聽聽蘇老爺在海外的見聞,叫我們長長見識。”
蘇瑾便向栓子道,“你趕快先趕車,與家中將這邊的事兒說了,叫奶孃備席面。”
栓子應聲去了。
周媽媽上前笑道,“少奶奶,咱們先行罷。少爺與幾位,敘些話兒再不遲。”
蘇瑾點頭,微扶着腰,帶着周媽媽和樑直,上了馬車,先回樑家巷子。
兩家離得原本就近些,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已到樑家巷子。此時巷子聚着三五羣人,往巷子裡瞧着,蘇瑾曉得蘇士貞已進了家門兒,馬車不停,徑直拐進巷子裡。
栓子此時也纔剛剛到家,常氏與巷子裡幾個來幫忙的婦人正忙着在西廂房張羅席面,突聽院門響,便曉得是她來了,忙喜得小跑開門,一邊向正房揚聲道,“老爺,怕是了。”
蘇士貞回到家中,剛剛梳洗過後換了衣衫,半盞沒吃完,突聽此言,連忙放了茶杯要出門迎。
樑富貴笑着跟他身後,故意笑道,“老爺,您這也不合規矩,哪有做父親的迎女兒?”
蘇士貞卻擺手,“你不曉得。她如今已嫁了人,再自是客……”一言未完,出了正房,已見蘇瑾自影壁後轉了。
父女二人,各自瞧見對方,突然腳步皆是一滯。
蘇瑾見蘇士貞早先白淨的麪皮已在海上風吹日曬,顯得格外幽黑,形容也比早先走時,消瘦了幾分。真真是可用黑瘦黑瘦來形容了。
心下微酸,好在,看他精氣神極好,目光神態皆比原先開朗些,心中又安。
而蘇士貞見了她,心中亦有萬千感喟,早先她身量還沒長開,這一兩年,個子抽高了不少,面容上的隱隱掛着的一團青澀之氣,已完全褪去,神態更安寧,眉眼間透着一股從容不迫,頗有幾份大家少奶奶的氣勢。
兩人這麼看了一會兒,周媽媽在她身旁笑道,“少奶奶,親家老爺坐了這麼地船,已累了,咱們到屋中敘話可好?”
她音量不高不低,提醒與親暱感,拿捏得恰到好處。這讓蘇士貞心頭稍安,可見陸家也不是如朱老太爺說的那般,闔府均不知禮數。
蘇瑾回身,笑着向周媽媽示了謝意,急步往蘇士貞那邊兒走,不及近前便福身下拜,“女兒見過爹爹。”
蘇士貞急步上前忙攙起她,眼睛一熱,喟嘆一聲,“瑾兒……”說着已將頭別到一旁去。
常氏與周媽媽都上前扶蘇瑾。
常氏勸蘇士貞,“老爺莫太感懷,家中一切都好,進屋兒罷。”
周媽媽則笑道,“常媽媽說的是。親家老爺,您請進屋。我家少爺與幾位隨後要來給您問安呢。”
蘇士貞微微點頭,蘇瑾扶着他進了正房。指着周媽媽與他介紹,“這位周媽媽是自小看着長大的。是我婆母因知我們在秀容縣身邊沒得力的照料,叫周媽媽來照看我們的起居地。”
蘇士貞聽她這話頭是偏頭陸府的,雖知女兒的心態不,可……再一想朱老太爺,心底暗歎,面上卻笑呵呵地制止周媽媽行禮,並道,“因我的匆忙,不及派人到徽州知會親家太太,此間情形,萬望周媽媽與親家太太解釋一二,莫叫親家太太怪罪纔好。”
周媽媽退立至一旁,恭身答道,“親家老爺哪裡話。您出海離家兩年,自是先要回看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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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