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行川果然沒有食言,睡覺之前,他專門交代了下去,讓人提前去準備一些祭拜的物品,包括香燭、紙錢、鮮花、水果點心之類的。
第二天一早,他們吃完飯,司機就等在外面了。
戰勵暘夫婦聽說小兩口要去墓園,雖然略有擔憂,但因爲刁冉冉執意要去祭拜已故的母親,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叮囑了幾句,又讓張姐給她拿了一件披肩,還有一塊羊毛坐墊,以免在路上着涼。
準備妥當,拿好東西,他們前往市郊的眉苑。
眉苑是建國以來,整個中海最爲有名氣的墓園,能夠埋葬在這裡的人,大多非富即貴。秋境雖然生長在南平,孃家又是名門望族,然而畢竟是出嫁從夫,她已經是刁家人了,離世以後自然也要葬在中海,不能回到南平。因此,刁成羲特地在她去世以後,在此買下一塊風水極佳的墓地,並且告訴家人,自己百年之後,也要和她一起合葬於此。
一路上,刁冉冉裹着大披肩,幾乎不開口。
戰行川只當她是在思念母親,便也不打擾她,只是抓緊時間,在車上繼續翻看平板,不過才幾個小時,他的工作郵箱裡就攢了不少公司內部的文件,等着他過目。
其實,刁冉冉想的是,如果母親泉下有知,她會不會對自己感到愧疚,又會不會責怪自己,冒充她的另一個女兒。
同樣都是她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來的親生骨肉,爲什麼她一定要送出去一個呢?爲什麼被送出去的是她呢?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夠硬鑽牛角尖,可每每想到,自己的親姐妹能夠在父母身邊長大,而自己卻沒有這個機會,到底意難平。
如果不是因爲自幼被送走,被送到冉家,小小年紀又被送出國,她也不會因爲孤獨寂寞而去放縱自己,居然被損友攛掇着去做了高級妓|女。哪怕她終於嫁給了自己接的唯一一個客人,只要一想起自己當年的墮落,她就後悔得全身都在戰慄。那是她永遠都洗刷不掉的恥辱,她會自棄,甚至偶爾也會怨恨,怨恨那個把剛出生的女兒送走的女人。
對於秋境,她好奇,她思念,她也怨恨。
然而,確定自己懷|孕之後,她還是想要在第一時間來告訴她。或許,這就是一種骨血的傳承吧。
車子一路開得穩穩,終於到了眉苑。
下車的時候,刁冉冉的臉色有些發白,她以前坐車從來不暈車,可今天坐在車裡居然有一點兒胸悶氣短的感覺,一聞到汽油味,還隱約有些噁心想吐。她想,決定今天來這裡,果然沒有錯,再過一段時間,一旦產生孕吐反應,自己或許連出門逛一逛都吃力了,更別說來這麼遠的地方。
戰行川喂她喝了點兒水,這才拉着她的手,往眉苑裡面走。
兩個人走走停停,走得很慢。
因爲刁冉冉不願意身邊跟着別人,所以那些祭拜用的東西都是戰行川提着,很重,走了一會兒,他也有些微微出汗。
這是夫妻兩個第一次一起來祭拜秋境。
他們在墓碑前站定,注視着上面的照片。她的墓旁,還空着一大塊地,那是給刁成羲準備着的。
“你爸給自己預備的?”
戰行川指着空地,好奇地問道。
刁冉冉正蹲在墓碑前,擺放着水果點心,他四處看了看,也蹲下來,幫她點着香燭,然後一左一右地放好。
“是,他不止一次地說過,等他將來不在了,也要葬在這裡,和媽媽合葬。生同衾,死同穴。”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冷笑了一聲,掂了掂手裡抓着的一隻蘋果,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這麼些年來,他玩了那麼多的女人,髒死了,還想來打擾我媽的清淨,不嫌害臊嗎?要是我能做得了主,我一定不許這種事發生…只可惜,刁家的許多老古董都還活着,他們一個個壽命長得很,一定會插手,而我又是嫁出去的女兒,未必能夠說得上話。”
要是可以,刁冉冉真的不希望把刁成羲和媽媽合葬在一起,他們生前就不是什麼恩愛夫妻,死了恐怕也相看兩相厭,何必幾十年之後還要往一起硬湊呢?不如放彼此一條生路,永世再不相見,輪迴各自命運。
可是,自己又沒有這個權利,想一想,刁冉冉更覺得悽愴。活着的時候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婚姻,死了之後,就連這一份寧靜也無法保持,這算不算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一聽她這麼說,戰行川也不禁沉默了一下。
他把帶來的紙錢都從口袋裡拿出來,在盆裡點上火,一張張燒着。
見刁冉冉依舊面露哀慼,他不禁急忙安慰道:“你何必想那麼多?你爸爸纔多大年紀,要是真有那一天,怕是要二、三十年以後呢。現在想這個,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
她一聽,倒也是這個道理,過去是男人四十一枝花,現在是男人六十一枝花,刁成羲又是平素注重保養的,每年定期體檢,從來沒有查出來過任何心腦血管疾病,他就是真的撒手人寰,怕是也得等上若干年。
“不說他了,今天是專程來看媽媽的,她一定也不願意我們多提別人。媽媽,我來看你了,和你的女婿一起來的,還有寶寶,你可千萬要保佑我們一家三口……”
刁冉冉從戰行川的手中接過一摞紙錢,也一張張地往盆裡遞。
火苗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他們手中的紙錢,見狀,刁冉冉不禁淚如雨下,唸叨着:“一定是太久沒有人來看媽媽了,她一個人在下面,沒有錢吃穿了,你看這紙燒得多急,都是我不孝……”
戰行川騰出一隻手,用乾淨的手背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拭着臉頰上的淚水。
“別哭了,這不是來了嗎?再說,也不是沒有人來,你看……”
說罷,他一指墓碑後面,那裡擺放着好幾束已經乾枯的花束,從乾枯的程度上來看,時間應該是有前有後,很明顯,是有人每隔一段時間就來這裡一趟,每次來都會帶一束花。
一聽戰行川的話,刁冉冉一怔,果然停止了哭泣,循着他的手勢,看向墓碑的後面。
她原來蹲着的地方,因爲角度的原因,是看不到那裡的,現在,經過戰行川的這麼一提醒,她特地站起來,就能看見那些花束了。
“奇怪,誰來了?”
刁冉冉走近一些,發現這是產自杭州下天竺的白花鳶尾,很多人都會把它和百合花弄混,而她卻一眼就認出,這是鳶尾,因爲它只有三片花瓣。
之所以她能有這個知識,是因爲那本日記,秋境曾經在日記裡專門提到過白花鳶尾,還說她十幾歲的時候去杭州遊玩的時候,對它“一見鍾情”,從那以後就十分喜歡。不過,她也不無遺憾地寫到,因爲白花鳶尾的顏色是以白色爲主,所以刁成羲很不喜歡,覺得不吉利,他不太高興在家裡看到這種花,所以,秋境好幾次提出想在家裡栽種,都被他否決了。
沒想到,居然有人專門爲她帶來一束束的白花鳶尾,真是有心了。
“會不會是你爸?他最近不忙了,說不定想起從前的事情,也覺得對妻子有虧欠,所以……”
戰行川看出刁冉冉的疑惑,走上前去,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地猜測着。
“不知道。”
她搖搖頭,咬緊嘴脣。
寶姨或許知道秋境喜歡白花鳶尾,但是她和丈夫已經回南平了,上星期她們才通過電話,她不可能再來送花。
如果是姨母秋帆,她不可能在不聯繫自己的情況下,就秘密地來中海祭拜妹妹,何況她上了年紀,行動不便,她的兒女也不會輕易答應她一個人北上。
難道是那個神秘的“R”先生嗎?
又或者是真正的刁冉冉?
還是說,真的被戰行川猜對了,是改過自新的刁成羲?
究竟是誰呢?
“先別管了,可能是老朋友吧。我們先把紙錢燒了,這裡風大,我怕你着涼。”
墓園不比市裡,這裡人煙稀少,地域空曠,而且又栽種着松柏常青樹,一走進來就覺得特別的涼,氣溫恐怕要比市內低上二、三度。戰行川擔心刁冉冉吹風,回去以後可能會頭痛,或者感冒,所以急忙催促道。
聽他這麼一說,刁冉冉也打消了心頭的好奇,繼續和他蹲下來,把帶來的紙錢都燒了,兩個人又對着墓碑磕了頭,這才準備離開。
“你先去前面那裡站着等我,我把這裡打掃一下。”
戰行川一指身後,那裡比較背風。
刁冉冉點點頭,走到他的身後,那裡也排列着一排排的墓碑,見他低着頭收拾東西,恐怕還要等一會兒,她爲了打發時間,所以也好奇地看着每一座墓碑上的照片、姓名、生卒年月等等。
戰行川把火滅掉,然後把貢品再擺整齊一些,香燭吹熄,眼看着差不多了,他一擡頭。
面前的墓碑後,不知道何時忽然站着一個女人。
他愣了愣,因爲陽光正好照着他,有些晃眼,所以戰行川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有些吃驚地看向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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