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通話將將結束的同時,審判之殿的大門就被猛地撞開了。石屑和門閂炸得四處飛濺,我的皇家騎士團按著劍魚貫而入,領頭的是一個和我身形、面容、穿著都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舉手投足鏗鏘有力,修長的身軀裹著全套軍服,長筒馬靴過膝,王劍隨著走動拍打著他的大腿肌肉,青色短髮英姿勃發,面容輪廓如同大理石鑿刻出來一般堅硬──那男人匆匆踏過四濺的碎片進入審判之殿,
很快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我。便徑直邁長腿向我急急走來。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神色慌張的來到我的面前,
伸手確認我的安危,我就面向他,簡單地頷了頷首:
“巖塔法。”
巖塔法是我的騎士長,他有著罕見的影獸血統,能夠模仿任何人的外表,從我即位以來,都擔任著我的影騎士──在我外出參加會議或者勘探敵情的時候,
擔任我的替身。
因爲是我的替身,他反而是和我相處時間最短的騎士──因爲他總是待在我需要的另外一個地方。
正直的騎士長用很快的時間確認了我的情況並不糟糕,
這才緩和了焦急的神色,
收回了在我身上檢查傷口的手掌,恢復成往日地冷靜模樣,腳跟併攏,豎劍向我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劍風掠開他的額發,
露出汗溼的額角。
“──臣罪該萬死,一直被長老們安排在正殿中處理公務,直到剛剛纔接到殿下被軟禁的消息。”
一邊說,
騎士長一邊並起雙指屈了兩下,做了一個手勢,訓練有素的皇家騎士立刻將被繳了械,裹成了糉子的侍衛和神奴都推入了審判之殿,然後是剛纔高坐在審判席上看著我被鞭打的十位長老。因爲長老的德高望重,
所以並沒有被捆綁,只是被背銬了雙手,安靜的站住那裡。
我看了一下被逮捕的人們,他們艱難地佝僂著背,
被我的皇家騎士們用膝蓋頂在後脊樑上,
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痕跡。
可以看出來,
從長老到全部下屬,他們都沒有反抗的慾望。
──因爲他們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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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我的騎士長就穿了件薄薄的軍用襯衫,
早已被汗液浸得津溼。
“全部鬆綁。”繃腹肌站起身,我展臂卸下厚重的披風,按在忠誠的騎士長肩膀上,又隨手扯下被鞭打得稀爛的上衣。團在手心裡,赤裸上身向審判之殿之外邁步走去,
“不用再叫我殿下了──三小時後,讓所有人整理著裝在正殿集合。”
“──!?殿下,集合事由是什麼?殿下!”
我沒有回答,
持續邁步前行,遠遠聽到有長老替我回答:
“──凱羅西斯殿下要宣佈退位事宜。”
三小時後。
我最後一次換好了王儲衣袍,高坐在風龍疆正殿的王位上。
退位的步驟並不繁瑣,召集所有肱骨之臣進行退位昭詞宣佈,然後籤一簽各種文件,做好工作的交割就可以了。風龍疆有長老院這個運行機構,
即使王者退位也足以支撐幾百年。到了明天早晨,再全國公示一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騎士王”這個詞了。
周圍一片寂靜,
只有書記官立在我身旁,低聲向我解釋需要簽字的公文的聲音。
用鵝毛筆不厭其煩地在國庫交割清單、軍權交割清單、宮殿私產交割清單上面簽字的時候,我在想:
我用了三百年來當一個好皇帝,但是,想要不當皇帝,就只要籤簽字就可以了。
這真是有點兒奇怪。
“皇宮裡那些侍女們,等我退位以後,
就讓她們回家吧。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我沒碰過她們,她們都是好姑娘。”
簽署到內庭轉讓清單的時候,我對長老這麼說道。
水龍疆、風龍疆、火龍疆,這三個國家從國情民風來區別的話就是:保守、中庸、開放。
王儲要到三百歲才能和神後成婚。
在王儲三百歲之前,水龍疆是嚴格要求王儲禁慾的,風龍疆則是原則上可以讓侍女侍寢。而火龍疆卻允許王儲有一個後宮,等和神後結婚之後再遣散就行了。
不過有太陽王雷奧這樣的王儲,火龍疆的民風就迅速從“開放”變成了“超開放”。
他那龐大的後宮就算在三個龍疆之外的地方都相當有名。甚至被火龍疆作成了“太陽王和他的一千個妃子”之類的戲劇和史詩,
被吟遊詩人廣爲傳唱。
不過,也不能怪太陽王,
因爲他畢竟當王儲當了六百多年。一年納兩個妃子,也一千二百多個了。
而我,
我才三百歲,對於一隻龍來說,太年輕,對於人類的女子來說又太老。
更重要的是,
我的母親就是宮殿中的一個人類侍女,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遺傳了父親的基因──能夠使人類女人懷孕。
因產卵而死的女人不需要再增加了。
所以自從我執政以來,我宮殿裡的侍女就真的只是單純的侍女而已。
在皇家宮殿裡當侍女並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所以我也儘量的善待她們。還頒佈法令,允許她們只要有了適婚的對象,隨時可以離開宮殿,還會給她們一筆足以安置餘生的嫁妝。
但還是有很多侍女一生沒有嫁人。永遠留在了宮殿裡,一輩子做我的侍女。
於是我就看著她們,
從乳房微脹的少女逐漸變成了白髮斑駁的老婦──而我依然還是青年人模樣。
現在看來,未來的幾千年,
我都必須在其他兩個王儲的內廷中度過了。
那麼,就讓能離開的姑娘們離開吧。
我做出了這個決定以後,得到了釋放的侍女們便向我跪下來感謝我的恩典,但是她們的臉上也並沒有什麼喜悅的神色。
她們哭了。
對我來說,女人的思想永遠是一個謎。
交接工作從傍晚一直做到了快凌晨。侍女第三遍用油壺注滿窗邊的壁燈的時候,
突然一道黑影從窗邊閃過──那是一隻鋼灰色的鷹滑翔著從外面扎進了正殿內,
在高大的穹頂下盤旋了幾圈,就迅速地找到了巖塔法的方向,斂翅落在了巖塔法的前臂上。
騎士長卸下鷹腿上的信卷,
展開看了一會,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走到我的王座邊,俯下身在我耳側低聲說道:
“殿下,太陽王來了。”
這句話來得如此突兀,讓我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誰?”
“太陽王雷奧殿下──他已經闖過了王庭,
我們的士兵不敢攔他──馬上就到宮殿這裡了。”
這太詭異了,幾個小時之前,我明明還和雷奧通過話,那時畫面上還顯示,
他是在戰場上,被我們打斷他顯得挺不耐煩的,最後還怒了,
怎麼會在短短几個小時之後,就瞬間出現在風龍疆的王庭?
帶著滿懷的疑問,我站起來,
邁在鑲著風龍疆圖騰的紅毯上,向宮殿門口走過去。殿內的大臣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屏息凝神地看著我離開了座位,
面面相覷。
“開門。”我說。
守門的士兵連忙將正殿沈重的巨門推開。順著門縫,月光如瀑布一般傾瀉進來。
宮殿門口前有高高的臺階直通下去,臺階之下是寬闊的普林凱拉大廣場。
月光下,
一個壯碩的男人肘下夾著個什麼東西。騎在一匹漆黑龐大的魔獸身上。
魔獸的鉤爪叩擊在廣場上,一聲又一聲鈍響。月光無比耀眼,魔獸渾身淌著熱汗,在寒冷空氣中泛著騰騰白霧,,一綹一綹淌溼了全身的鱗片,牙牀裡有粗長的獠牙呲了出來,身體兩側的骨翼足有七八米,
在月光中猙獰地微微伸展著。
即使脫了型,還是隱約能看出,魔獸的輪廓是上午畫面裡,雷奧騎的那匹巨型黑馬──看來這匹馬具有魔獸的血統。
看到宮殿的門打開了,跨在馬背上的男人擡起下頜,灼灼筆直地看向我。他還穿著上午對話時的那身鎧甲,鎧甲上還凝著深黑色的血漬,
頭盔已經摘了,
金髮如瀑,披風一般淌滿了鱗甲。壯碩的胸膛在月光下鋪滿了一層晶亮汗液,猙獰的黃金色蛇瞳在月光下如同鬼魅。注視著我的目光依然滿含侵略性。簡直能把人的內臟都榨乾。龐大的龍之威壓以他爲圓心向四周輻射,我身後的大臣大著膽子偷偷看向下面的人不少,但都被他霸道的威壓鎮得一聲都不敢吭。明明是在闖進了別人核心地帶的家夥,他卻好像是這個宮殿的主人一樣。
“啪!”的一聲,他把肘下夾著的東西扔到了宮殿的前階上,雙臂交叉,
氣焰極度囂張地高高坐在馬上,放肆地盯著我看,勾起一邊脣角,吐出一句遲到的通報:
“太陽王協火龍疆長老──來訪貴國。”
被太陽王扔到臺階上的東西趴在那裡呆了許久,
然後纔開始動了起來。我們才發現那原來是個人。
這個人明顯是被摔得狠了,掙扎了半天才爬了起來,在月光下,露出了他的面孔──是火龍疆德高望重的大長老巴夏爾。
“……”我和我的子民們默然。
──果然是太陽王“挾”火龍疆長老來訪。
火龍疆大長老終於站起來以後,
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給了他的君主一個“昏君!昏君!”的憤怒眼神。
太陽王卻連個眼梢都懶得回他,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
不知道火龍疆大長老是怎樣調整好心情的。最後,他終於轉了過來,面向我和我的臣子。
就算剛纔被摔成了那樣,他的面色已經一如往日那樣端正莊嚴了,彎身行禮的動作也極爲標準,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火龍疆大長老夏爾,
奉我國王儲之命,特來辦理騎士王的迎娶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