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遼河平原上,白雪皚皚。
旭日初昇,茫茫雪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處處透着野性的嫵媚。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雪原的寂靜,五名身穿厚厚裘衣的青年護着位一身銀色盔甲、頭戴銀色面罩的人策馬北馳,歡呼與尖叫聲響徹四野。
戎裝人就是越王朱祁銘。他周圍的五人正是他的近身護衛。
突然,一個蒙面大漢策馬斜刺裡奔來,擋在了六人身前。
朱祁銘等人急忙勒住馬,一時間,馬的嘶鳴響成一片。
雪原上的紅暈已經褪去,此刻,金色的光芒潑灑在雪地上,分外耀眼。
蒙面大漢頂着光芒,緩緩掉轉馬頭,中氣十足,一字一頓地道:“此路爲我開,此樹爲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五名護衛張望一番,旋即質疑聲四起。
“路呢?樹呢?”
“誰砍了樹,埋了路?”
“砍了樹,埋了路還要收錢,這是哪家山寨的規矩?”
朱祁銘露在面罩之外的嘴角彎成弧線,笑道:“做匪得有天賦,這位好漢資質平庸,天生不是做匪的料,只堪做大俠,若是任護衛軍指揮使,那便再合適不過了。”
蒙面大漢一把扯下頭上的面罩,茫然道:“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此人原來是越府護衛軍指揮使樑崗。
五名護衛頓時笑得前俯後仰。笑聲中,一名護衛打趣道:“不行,方纔咱們膽都快嚇破了,樑指揮使回去後得把那幾罈美酒拿出來,給咱們壓壓驚。”
朱祁銘揮揮手,幽然道:“樑師傅離開威寧營,三千餘名護衛軍怎麼辦?”
正旦前,在確認瓦剌大軍已遠離遼東邊境後,朱祁銘率兩營騎兵自帶糧草,移駐威寧。
自從聽見冷無涯無意間提及北海神鷹幫之後,十多年前燈市遇刺的往事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他想探查北海神鷹幫餘部的蹤跡,弄清那名刺客的身份背景,重查陳年舊案。
北海神鷹幫幫址位於遼東半島以東的須彌島上,人稱那裡已成了一片廢墟,所以,他挑選了五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近侍護衛,打算趕赴建州女真地界,尋找當年北海神鷹幫與韃靼武人之間那場血戰的倖存者,如果還有幸存者的話。
不料樑崗身爲護衛軍指揮使,竟撇下部衆,擅自追了來,這讓他有些犯難。
“遼東都司在威寧有大量駐軍,遇警還輪不到咱們動手,再說,有歐陽長史坐鎮,唐戟領軍,亂不了。我對北海神鷹幫的往事知之甚多,離了我,殿下恐怕難有收穫。”樑崗道。
朱祁銘覺得樑崗說得有理,且這裡緊鄰女真地界,遇大股瓦剌賊人襲擾的可能性不大,於是,他同意了樑崗的請求。
樑崗曾到過女真地界,儘管如今已不識原路了,但大致的走向還是不會搞錯的,所以,他的到來倒讓朱祁銘等人省心不少。
正午前,一行人來到了鴉鶻關。
鴉鶻關東西兩面是連綿
不斷的羣山,峰巒疊嶂,唯此處有一道形勢險要的山口,可通南北,是女真諸部通往遼東,進而前往京城朝覲的主要通道。不過,這裡真正築城設防是二十年後成化年間的事,目前此地只有少量邊軍,主要負責打理關防事務。
一行人在這裡稍作停留,吃了點乾糧。
“殿下,龐先生那日與殿下談了許久,是在談韃賊的事麼?”樑崗剛問完此話,立馬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該打探一個親王的秘事,有些尷尬地離開朱祁銘身邊,跑到一旁與五名護衛攀談起來。
朱祁銘目光一滯。
“我知道殿下在等待朝中被人打醒,可是,打醒之後又能如何?趕走韃賊,一切都會迴歸原狀,到頭來什麼也不想改變!瓦剌衰落了,韃靼又會崛起,韃靼衰落了,還會有其他胡虜崛起,大明終將難改任人予取予求的被動處境,而老百姓的苦日子何時是個頭!”
“莫非龐先生是想逼天子求變!”
“說到底,這江山是朱家的江山,它不單屬於天子!”
······
耳邊迴響着那日的激烈言辭,朱祁銘暗中握緊了拳頭,片刻後,他嘆了口氣。
如今他不願再思國憂,只想了卻私仇!
“上路!”他大聲招呼衆人動身。
因朱祁銘持有皇帝御賜的出入關金牌,所以一路上暢行無阻,七人很快就踏上了女真地界。
傍晚時分,七人到了竈突山西麓,這裡距女真人羣居的赫圖阿拉、佛阿拉很近。
建州女真分爲三衛,首領由明廷賜官職,家族世襲罔替。其中建州衛就在赫圖阿拉,首領是都指揮同知李滿住。建州左衛在佛阿拉,首領是都指揮僉事董山。建州右衛在古勒寨,首領是都指揮同知凡察。
李滿住、董山、凡察共有一個顯赫的女真姓氏——愛新覺羅!
董山就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第五世祖,而李滿住則是明成祖朱棣某個岳父的親孫。凡察是董山的叔父。
朱祁銘不願打擾女真三衛,打算就地宿營。
附近有獵人搭建的窩棚,裡面備有草料,所以,五名護衛牽着七匹馬,尋找窩棚餵馬去了。
“據說,當年血戰之地就在附近,二十多年來,無數人前來探查,卻始終無法找到打鬥現場,全都無功而返。那年我被好奇心驅使,兩度來此前後轉悠了一月有餘,結果一無所獲。”樑崗望着蜿蜒的雪山,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朱祁銘扔下一張獸皮,緩緩坐下。“我感興趣的只是倖存者。”
“倖存者?是啊,唯有從倖存者口中方能問出刺客的身份。可是,據說那場血戰雙方戰死殆盡,如今找到倖存者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忽然,樑崗雙眼一亮,嘆道:“誒,雙方人員肯定是非死即傷,而重傷者要想活下來,只能留在附近療傷!”
“樑指揮使是說這附近便有幸存者?”朱祁銘興奮地張大了雙眼。
樑崗搖頭道:“天知道當年有無活下來的傷者!再說,即便有
倖存者,這麼多年過去了,或病老而死或輾轉離去,找到那人的希望渺茫啊。殿下,天色不早了,我去看看窩棚,今晚恐怕要在那裡留宿。”隨即掉頭東去。
莽莽雪原在落日餘暉的映襯下,金光閃閃。乍一看,夕陽似乎近在眼前,但細細望去,夕陽卻在一重山,二重山······萬重山外。
朱祁銘陶醉在絕美的晚景中,暫時忘卻了心事。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怪異的笑聲,緊接着有個人影在側前方一晃,轉眼不見了蹤跡。
也許是受了傷者或“留在附近療傷”這一說法的影響,朱祁銘只覺得心頭一陣躁動,當即不假思索地縱身而起,向人影出沒的地方撲去。
雙腳方落地,便覺脊背一陣陣發冷,不等他作出反應,雙足被兩根繩索縛住提離地面,猝不及防之下,身體前傾的慣性讓他雙手撐地,只聽“蹦嚓”一聲,雙手也被繩索縛住,片刻間,身子懸在了離地數尺高的地方。
本能告訴他,自己誤中了獵人佈下的圈套。
他如今武功極高,要弄斷幾根繩索並非難事,但四肢受縛,身體騰空,使不上勁,憑一己之力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圈套的,只能等待護衛前來救援。
忽覺眼前一亮,一名梳着“朝雲近香”髻,身着紅羅披風的女子款款而至。看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個漢族女子,但她眉眼間浮動着的那股子狡黠、刁蠻勁卻騙不了朱祁銘的眼睛。
綽羅斯·賽罕,你這個妖女!
“女真是大明的藩屬國,瓦剌大軍來犯,這是挑釁!”朱祁銘搶先道。
賽罕“咯咯咯”地笑了一陣子,無比柔媚地道:“人家只是個弱女子,帶了兩三個隨從,來竈突山看看風景,怎麼就成大軍進犯女真了呢?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弱女子?
狡黠、刁蠻如你,你若是弱女子,那孫二孃便是淑女了!
朱祁銘邊暗中吐槽,邊犯着疑惑:賽罕離衆而來,所爲何事?
“二十年前,韃靼武人與北海神鷹幫高手血戰於此,雙方戰死殆盡,遺棄的武功秘籍、絕世兵器應不少,想想都令人心動!”賽罕用刀背拍了一下朱祁嶽臉上的銀面罩,續道:“人家來此已有兩日了,本以爲你定會速來此地探個究竟,不料你竟比小腳女人還要慢,好生讓人失望!”
原來賽罕是爲尋寶而來!不過,瞧瞧她臉上的神色,便知她未能如願,於是,朱祁銘心中便有了幸災樂禍的快意。
“你設下圈套,暗算本王,這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朱祁銘道。
“喲,你可真會冤枉人。”賽罕湊近銀面罩盯視片刻,嘆道:“人家只是覺得獵人佈下的‘四腳捕’很好笑,笑過之後便跑開了,誰知你的好奇心竟比人家還重,這下好了,如願了吧?咯咯咯·······”
朱祁銘望着眼前的賽罕,見她眉如春山淺談,眼若秋波婉轉,只覺得胸中更加氣憤難抑。
妖女!
貌若妖姬,心如蛇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