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喜寧一案就算翻篇了?”
王振拼命抑制住心頭的怒意,落座後儘量讓自己臉上的肌肉保持鬆弛。他難以相信,時隔數年,當初在別院中受過自己脅迫的越王而今卻能反過來脅迫別人,而脅迫者與被脅迫者的位置正好調了個個!
眼看權勢如日中天的首席太監即將屈服,朱祁銘卻高興不起來,他緩緩放下茶盞,目光移向窗外。“王公公與喜寧之間的牽連算是翻篇了,本王與喜寧的舊怨卻還未了。”
“哈哈哈······”凝思良久,王振輕笑了幾聲,“于謙被民間傳得過於邪乎,真迴歸朝中,他未必有什麼過人之處!用一人而挽社稷於危難之際,這恐怕是殿下的一廂情願。”
“無妨,反正在內外官看來,朝中用誰都是用,誰也不是必不可少的,既然如此,那便讓于謙官復原職,回到京中,剩下的事便由時間去驗證吧。”
好在不是跑官要官,僅是官復原職而已,又非讓于謙升任尚書,那便成交好了!王振又恢復了氣定神閒的表情,“于謙的骨頭硬得很,殿下爲他出頭,他未必會領情,殿下這是何苦呀!”
“公公放心,本王不以個人的喜好偏見看人,評判任何人都是出自公心,從不考慮什麼回報,只求自己千萬別看走眼便行。”
恰在此時,宮牆那邊傳來陣陣琴聲,朱祁銘與王振立馬打住了話頭。
好熟悉的《瀟湘水雲》琴曲!朱祁銘很快就意識到此曲必定出自呂夕瑤之手,於是,他揮盡腦中的廟堂風雲,凝神斂息地聆聽起來。
《瀟湘水雲》是宋末浙派古琴家創始人郭沔的代表作。當年元兵南侵入浙,郭沔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瀟、湘二水之間遊航,感山河破碎,時勢飄零,便作此曲,聊以抒懷。
此刻,飄逸的泛音如涓流,似霧縷,把聽者帶進了一個碧波盪漾、雲霧繚繞的世外勝地,曲中隱含的抑鬱感傷情懷被琴聲渲染得如泣如訴,彷彿可聞可見。忽聞曲風微變,撫琴者以古琴特有的吟、揉技法,奏出層層遞進的雄渾旋律,展示出一幅雲水奔騰的綺麗畫卷。音調漸漸升高,隨着琴聲在高、低音區大幅跳躍,按音、散音、泛音巧妙地融匯在一起,勾勒出了一道天光雲影、氣象萬千的壯麗景觀。
琴聲轉趨輕柔,彷彿雲水有聲,只知低吟。終於在虛無飄渺之際,琴音悄然而歇,一切的幻象
都歸於虛無。
“妙!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王振直直地站起身來,儼然忘記了方纔的脣槍舌劍,“殿下,李氏琴藝超羣,先前灑家還擔心春禧殿恐無人勝得了她,如今看來,灑家多慮了,一曲《瀟湘水雲》肯定出自呂希長女之手,李氏與她一比,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眼下瓦剌對大明虎視眈眈,值此社稷危難之時,呂夕瑤借曲抒懷,一曲《瀟湘水雲》道出了國人的憂思與抗爭之意,極爲應景,故而產生了極強的藝術震撼效果。朱祁銘感念良久,緊隨王振站起身來,難抑心中的興奮之情。
王振深望朱祁銘一眼,“恭喜殿下如願以償!灑家今日若能回到御前,必定錦上添花,勸皇上擬定冊書,封呂氏爲越王妃,權當灑家獻給殿下的一份厚禮。”
順水人情而已,哪算得上什麼厚禮!再說,你擔心冊立越王妃一事久懸不決,便想快刀斬亂麻,不就盼着本王早點成婚,擇機赴藩麼?
本王偏不赴藩,看誰耗得過誰!朱祁銘心中犯着嘀咕,面上倒是笑而不語。
這時,一名御前內侍匆匆走了進來,“參見越王殿下。”隨即一臉諂媚地轉對王振,“阿父,皇上傳您速去雍肅殿。”
王振臉上頓時浮起悠然之色,從容不迫地整整衣冠,“殿下不用回越府,留在此地靜候佳音吧。”
······
春禧殿內,李英姬行至呂夕瑤身前,仔細打量呂夕瑤幾眼,含笑輕輕點頭,禮道:“姐姐妙手如仙,英姬認輸。”
呂夕瑤躬身回禮,“妹妹的琴藝不在我之下。”
殿中妃嬪大多在呂夕瑤入殿前便已離場,反正她們都是瞧熱鬧的,並沒有足夠的耐心等候遲來的呂夕瑤。只有皇太后、皇后、周妃、常德公主還坐在那裡,皇太后蹙着眉,滿臉愁容;皇后與常德公主難掩笑意,不時以眉眼相交;周妃死死盯着呂夕瑤,一張臉陰沉得都快下雨了。
那邊周曉蝶追了來,茫然地看着這一切,眼中有些許的恨意。而一旁的五名世家女子輕鬆地交頭接耳悄悄議論開了,渾然忘了早先的狼狽樣。
李英姬突然轉對尚儀道:“尚儀大人,英姬只與越王妃人選比試琴藝,這位姐姐可是越王妃人選?若不是,那今日的比試便不能作數。”
“這······”
尚儀轉身望向皇太后,略
顯焦急地等待皇太后給出明示。
“當然是。”皇后見皇太后一臉難色,便搶先開了口。
周妃的目光倏地掃向皇后,片刻後堪堪斂住怒意,“臣妾糊塗,這後宮之中不是一直由皇太后做主麼?”
皇后不改笑色,“妹妹有所不知,方纔呂姑娘出場比試時,皇太后未加阻止,這就是默認。”
“臣妾斗膽請皇太后明示!”周妃顯然不願善罷甘休。
哀家只怕把呂氏的心都傷透了,如今要哀家改口,哀家顏面何存?罷了,讓皇帝去善後吧!一念及此,皇太后離座起身,一言不發地出了春禧殿。
皇后見狀,暗道一聲“本宮可不想明着出頭”,撇下一臉愕然的常德公主,起身追着皇太后的身影快步離去。
這事還沒完,等着瞧!周妃狠瞪了呂夕瑤一眼,氣哼哼地出了春禧殿。
“呃,呃······”常德公主見說話分量最重的幾人都離了場,不禁扭頭四顧,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女官們頓時急得手腳無措,尚儀快步至常德公主身前,“今日之事,還請長公主做主。”
我做得了主嗎我!常德公主頹然落座,作聲不得。
林絮嵐和五名世家女子愣在那裡,恍然不知殿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周曉蝶未聽她姐姐的招呼,不肯離去,目光直直對着呂夕瑤,不曾有片刻的偏離。呂夕瑤與李英姬一見如故,根本就不理會殿中的情形,只顧沒完沒了地小聲攀談。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殿中,緩緩移動的俊逸身形吸引了衆人的目光。當來人身前的光線蓋過了背後的強光之後,一張無與倫比的俊臉落入了人們的視線,玉面漆目在天光與燭火的交織映襯之下,顯得生動至極。
啊!幾道少女的輕叫聲響過之後,殿中隨之多了數對癡癡的目光。
“參見越王殿下。”
常德公主跳了起來,“越王,你爲何來此?”
“皇上傳我來此候旨。”朱祁銘衝常德公主一笑,轉對尚儀道:“你們稍待片刻,送賞的內官即將來此。”
女官們齊齊舒了口氣。
直接無視殿中數雙略顯火辣的眼睛,朱祁銘徑直走到呂夕瑤身前,“妹妹,我將擇日託人到你家行納彩禮。”
瞬間的驚疑之後,呂夕瑤含羞一笑,旋即側過臉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