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嫂,快去備車。”呂夕瑤掀簾而出,她素服淡妝,眉眼間有分清雅脫俗的氣韻。
叫衛嫂的僕婦應了一聲,臨出門時,嘴上嘟囔道:“馬車就候在院外。越王殿下曾吩咐大小姐多多留心,姐兒今兒個獨自外出,怕是不妥。”
“到潭柘寺許願而已,咱們去過許多次了,此去料也無妨。”
母親與妹妹去了姑母家,家中只剩父親還在後院獨坐。呂夕瑤就想到後院與父親打聲招呼,卻聽見父親的嗟嘆聲遠遠傳了過來。
“黔婁之妻有言:‘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黔婁是戰國時期著名的隱士,屢次拒絕諸侯國的邀請,一直不願出仕,他的妻子評價他“把粗茶淡飯當成甘美的食物,安於卑賤的地位,不爲貧賤而憂傷,不忙於追求富貴”,一言以概之,那就是安貧樂道!
此刻呂希言及黔婁,語氣戚然,這表明他對辭官一事尚未釋懷。呂夕瑤聞言躊躇片刻,轉身走出前院,叫上衛嫂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剛剛啓動,就見遠處一輛大車跟了上來,車簾一掀,一名年輕的便裝後生衝頭還露在車簾外的衛嫂招招手。
衛嫂鬆了口氣,“越王殿下派數名護衛暗中看護着咱們家,今兒個有他們護送,咱們倒也不用擔心會出意外。”
“哪有什麼意外?”呂夕瑤淡然應了一聲,她的心思早飛到了西郊的潭柘寺。
潭柘寺始建於西晉永嘉元年,初名“嘉福寺”,唐武則天萬歲通天年間,華嚴宗高僧華嚴和尚來到潭柘寺開業建寺,持《華嚴經》以爲淨業,潭柘寺就成了幽州第一座確立了宗派的寺院,香火得以興盛。唐會昌年間,唐武宗下令在全國排毀佛教,潭柘寺因此而荒廢。五代後唐時期,著名的禪宗高僧從實禪師來到潭柘寺,整修寺院,潭柘寺終於走出了“武宗滅佛”的陰影,重又繁盛起來。輔佐明成祖朱棣“
靖難”的重臣姚廣孝功成名就後,辭官不做,就在潭柘寺隱居修行。
從太祖開始,明代歷代皇帝與后妃大多信佛,故而官方撥款,對潭柘寺進行了數次大規模的整修、擴建,宣德皇帝賜名爲“龍泉寺”,正統四年,正統皇帝頒大藏經五千卷給潭柘寺,並於後來復辟後的天順年間將潭柘寺復改名爲“嘉福寺”。但不管官方怎麼改名,民間一直沿襲“潭柘寺”的稱呼,從未變過。這裡在明代是對外交流的一個窗口,許多外國人慕名而來,在此學習佛法,其中最著名的就數日本的無初德始、東印度的底哇答思、西印度的連公大和尚等人。
呂夕瑤在離潭柘寺半里遠的地方下了馬車,護衛的馬車停在了稍遠的地方,五名便裝護衛下得車來,全神戒備地定在那裡,仔細打量着潭柘寺門前的情形。
放眼望去,就見無數善男信女相繼下車,衆人無不神色穆然,匯在一起朝前緩行,更有甚者,幾個老嫗每行數步,就伏地頓首,頭磕得咚咚直響,虔誠如斯,與當今藏傳佛教信徒有得一比。
明代釋道儒三教在世人心目中享有無與倫比的崇高地位,因此,來潭柘寺的人們很快就被肅穆的氣氛所感染,斂起平日俗念,但存禮佛之心,可偏偏有不受教化的猥瑣男混雜在人叢中,以偷窺、調戲仕女爲樂。見有幾雙猥瑣的目光在呂夕瑤身上掃來掃去,衛嫂跑到呂夕瑤身前,幾乎是半擁着她鑽入一羣中年女子組成的人堆裡。
“哦嗬!”
不知是誰吆喝一聲,緊接着響起了數道尖厲的口哨聲。一時間女人們甚感不適,身處佛門淨地,又不便口出穢言叱罵那幾個登徒子,無奈之下只得加快腳步,以期儘快進入潭柘寺,避開外面的騷擾。
“啊!”
忽聞有人尖叫,後面的人不知前面發生了何事,但見幾名勁裝漢子在人叢中肆意奔突,人羣頓時大亂,俄而驚叫聲四起,女人們下意識地轉身朝各自的馬車奔去。
衛嫂大驚失色,急忙擁着呂夕瑤返身往馬車那邊快走,但那邊無數慌不擇路的人早已亂作一團,五名護衛無法擠開人流,焦急地衝這邊張望着,可是,片刻之後他們就被洶涌而至的人流給吞沒了。
呂夕瑤這才感到了心慌,回眸一瞥,就見數名勁裝漢子從不同方位朝這邊逼近,全都死死盯着自己,目光不善。
衛嫂察覺到了異常,無暇多想,拉着呂夕瑤跟在一幫驚呼亂叫的女子身後,朝右側一片可供藏身的密林奔去。
耳聞身後雜亂的腳步聲一路追來,呂夕瑤終於意識到自己已身臨險境,那些勁裝漢子的目標似乎非常明確,那就是衝着自己來的!
她不敢想象落入那些惡男手上會有什麼後果,只能咬牙緊隨衛嫂拼命狂奔,盼望着趕緊尋個隱秘之地藏起身來。
······
“邊軍中有鎮守太監、監軍太監,京軍裡每營都有至少一名留守內官,而今大明的精銳之師全由閹黨把持,故而閹黨不除,國無寧日!”兵部尚書鄺埜手捧茶盞,沉聲道。
總算有人心憂社稷!朱祁銘深望鄺埜一眼,覺得金濂讓他再見兩人,其中頭一個人竟是鄺埜,這無疑是一件幸事!
不過,對鄺埜將大明的積弊歸之於宦官亂政,他難以完全認同。“那麼,小王不禁要問,倘若將內官悉數趕出軍營,無內官掣肘的明軍與瓦剌開戰,又有幾分勝算?”
鄺埜愣在座上,沉吟良久,最終未發一言。
“所謂觀今宜鑑古,往古歷代帝王在開國之後,當務之急是穩定內政,一旦天下安定,只須休兵息武、休養生息,不出十年,老百姓便能過上富足的日子。可是,太平日子過久了,反而會流弊日重,再想像國初那樣,以如虹氣勢迎擊強敵,卻成了一件十分艱難的事!請問尚書大人,如今百官之中有幾人敢於言戰主戰?小王以爲,大敵當前,大明最大的隱患不在於宦官預政,而在於內政不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