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是京師的北方門戶,沿邊密佈着獨石、馬營、雲州、赤城、松樹、張家口等一大溜城堡;城堡之南,又有萬全都司左右二衛、宣府三衛、龍門衛、龍門所、長安所等重兵集結的衛所以爲屏障;宣府往南,還有懷來衛、延慶衛、鎮邊城等軍事重鎮扼守通往京師的必經關口。故而這裡是一處不乏防禦縱深的軍事重地。
朱祁銘率軍來到龍門川西岸的舊有營寨,當務之急是站穩腳跟,妥善安頓好五千餘人的隊伍。他率衆築石爲城,命人運了駱漢製作的三百杆火銃,這些火銃後坐力極大,須置放於特製的架子上用於實戰,不便攜帶,但安放在營寨四周的通道處,可有效防備韃賊偷襲,其遠距離阻敵的威力不容小覷。
還有那兩千京軍,朱祁銘一看就知其不堪用,他吩咐唐戟嚴加操練,對實在是帶不上路的懦夫蠢漢,一概打發回京。
等佈防、操練諸事步入正軌之後,空中飄起了零星的雪花,而後紛紛揚揚,無邊的雪色掩住了暮秋的殘影。
“殿下,殿下!”王烈一頭闖進朱祁銘的營房,一眼瞧見朱祁銘正凝眸而思,似已入定,便定在了那裡。
石峰緊隨王烈而來,氣鼓鼓地站在門外,連正眼也不瞧王烈一下,只顧低頭踢着腳下的碎石。
“眼下天寒,也不知道升個火爐,切!”王烈沒好氣地攆走近侍護衛,自己動手升起了火爐。
朱祁銘靜靜望着窗外的飛雪,目光閃閃發亮,神思似在天外。恍然中覺得身前一熱,本能地伸出雙手靠近火爐,扭頭碰見了王烈滿含期待的目光,幽然回過神來。
“嘿嘿,殿下。”王烈斜一眼門外的石峰,“石峰這小子不厚道,他······哄騙東村的一個無知女娃!”
“你胡說!”石峰騰騰騰地跑了進來,“殿下,在下率衆外出巡查,偶遇東村一位叫阿香的姑娘,因向她問路,一來二往便熟了。”
偶遇?一來二往?這二者之間不是自相矛盾麼?,連人家的名字都記得如此清楚,還否認個屁!朱祁銘只覺得好笑,“你看上人家啦?”
石峰一顆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很快,晃動的腦袋猛然頓住,片刻後輕
輕點了一下。“不過,在下與她發乎情,止乎禮。”
喲,還發乎情止乎禮?酸掉大牙了!王烈輕哼一聲,“那個阿香還跑到營寨這邊找過石峰,一通峰哥、峰哥的亂叫,肉麻死了!引得無數軍士圍觀,石峰他這是擾亂軍心!”
“你自己在京中還不是看上了北郊的一個女子,暗中託人說媒,哼,僞君子!”石峰立馬還以顏色。
“那是別人找上門來的,我可沒託人說媒!我可不像你,大丈夫頂天立地,胡虜未除,何以家爲!”
“好啦!”朱祁銘不想讓王烈繼續發表豪言壯語,連忙打斷了王烈的話頭,“石峰,你若是真看上了人家,本王便給你做主,派人說媒娶了她,本王命人在南山那邊另建營舍,權當送給你的新房。”
“嘿嘿嘿,多謝殿下,嘿嘿嘿······”
這也能行?王烈一臉的茫然,“殿下,恕在下多嘴,您對石峰另眼相待,只怕會讓別人心生異念。”
“無妨。”朱祁銘拍拍王烈肩頭,“你若成婚,本王也會如此待你。嗯,從當年血戰北境算起,一幫人跟着本王出生入死,漂泊多年,活到如今的不足五成,都怪本王粗心,未能讓你們早日成家。你們即便想做英雄,也該留下後人呀,日後有人祭掃墳墓,總比做孤魂野鬼強!”黯然靜立良久,幽然道:“擇個好日子,咱們都去祭奠長眠在龍門川東岸的那些軍士。”
聞言,王烈、石峰面有戚色,不再做口舌之爭。
唐戟入內,掃一眼王烈、石峰二人,二人立馬作禮告辭。
“殿下,是否派哨探奔赴邊塞隘口潛伏?”見朱祁銘伸手相邀,唐戟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在爐火前入座。
“不必了,只須派哨探在營寨附近巡視即可。”朱祁銘頓了頓,“韃賊越境試探與越境劫掠有所不同,遇韃賊劫掠,咱們不可坐視老百姓遭殃,不得不與韃賊血戰。至於試探嘛,韃賊只想試試各衛所軍的虛實,而衛所軍迎戰韃賊,責無旁貸,還輪不到咱們出手,咱們不妨靜觀其變。”
唐戟發了一會怔,“殿下,恕在下直言,咱們奉旨而來,隔岸觀火終歸是不好。”
“這
不叫隔岸觀火。”朱祁銘半躺在椅背上,目光閃亮,如映着門外的雪色一般,“北境守軍虛實如何,只怕我大明自己也是心中無數!左都督楊洪率軍鎮守宣府,本王極想見識見識他的真實本領。”
那邊唐戟目光一亮,“宣府的楊洪、大同的石亨,此二人是我大明放在北境的兩員猛將。楊洪素有勇力,敢與韃賊正面交鋒,這在北境諸將中堪稱鳳毛麟角,莫非殿下是在懷疑楊洪名不副實?”
“不,楊洪的勇猛不容質疑!不過,北境情勢今非昔比,邊將僅有勇力還遠遠不夠,遇韃賊來襲,如何讓宣府各城堡、衛所駐軍首尾相顧、互爲策應,這對楊洪而言,是個不小的考驗,若連楊洪這個鎮邊四十餘年的猛將都做不到這一點,那麼,日後大戰一開,大明不是有幾成勝算的問題,而是明軍必敗,就看敗得有多快了!”
朱祁銘起身移步至門前,唐戟連忙跟了過來。
“本王也想看清楚宣府守軍的虛實,否則,不知己,何以求勝!”
唐戟眉頭一展,若有所悟,“誒,殿下,您想看清楚的恐怕不止宣府守軍的虛實吧?”
朱祁銘伸手接住一片隨風飄來的雪花,“不錯!宣府與京師之間縱深數百里,一路上山多道險,僅有的幾條峽谷中密佈着數重城堡,想要逐一攻破這些城堡,殊爲不易。瓦剌人若僥倖突破數重邊塞,而後強取居庸關,死傷慘重姑且不論,即便他們如願拿下居庸關,至少也得費時月餘,戰事拖得如此久,大明的精銳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故而瓦剌人選擇從宣府越境,自北至南進犯京師,此爲下策!”
朱祁銘轉身回到座上,“瓦剌人有一條上策擺在那裡,那便是選擇從大同方向南犯,攻破大同邊塞,往南盡是平野,大明再無任何險關可爲憑恃,韃賊只須拿下紫禁關,便能近逼京師。”
唐戟以手托腮,“殿下說的甚是,可是, 既然如此,韃賊又爲何在宣府這邊反覆越境試探?”
朱祁銘凝眸,“這正是本王想看清楚的地方!”
“砰砰砰······”
遠處火銃聲大作,唐戟猛然跳了起來,“有韃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