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
一名女冠跑過來,點亮了手中的一根蠟燭,隨即張開另一隻手擋住火苗,防止火苗被風吹滅。
淡淡的燭光映出了崖壁前的九張面孔,其中那張略顯尷尬的面孔就是馮鐸的,另外八人有些面生,定睛細看, 朱祁銘意識到他們來自新入列的兩千京軍。
朱祁銘的目光在八名京軍身上掃來掃去,“你們爲何來此?”
八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大着膽子道:“稟告殿下,小的們聽從馮公公的吩咐來此。”
朱祁銘嘴角一斜,俊俏的臉上殺氣浮現,“無本王的號令,不奉唐指揮使之命,擅離營寨,該當何罪!”
“殿下。”馮鐸扭頭,移目看向凌虛道長和秉燭女冠,“灑家身爲監軍太監,自當留意殿下的去向。”
“勿忘初衷!”朱祁銘緩步上前,俯視矮他一頭的馮鐸的臉,“太皇太后留有遺命,當初讓你隨侍本王,本王當然看得出來,太皇太后此舉用心良苦!你身上肯定揣着太皇太后另一份遺誥,以便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公開此誥,護得本王周全。而且,你是太皇太后生後的眼睛,緊緊盯着本王,以防本王走入歧路。可是!”
朱祁銘撇下馮鐸,疾走數步,轉身劍指馮鐸,“你恐怕早忘了太皇太后翼護本王之意,而今只想充當眼睛!可惜,你這隻眼睛已不屬於太皇太后,而是改屬於別人!”
“太皇太后賢德,想護住每一個人,但世事無常,後人終須自求多福!”馮鐸臉上有分冷意,對八名軍士揮揮手,而後旁若無人地率衆朝營寨方向走去。
“殿下別忘了,灑家當年是隨侍,如今是監軍,身份大不相同!”
勁風襲來,燭火熄滅。已是戍初時分,四周一片漆黑。
凌虛道長疾行至朱祁銘身邊,“殿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祁銘收起寶劍,默然朝木房那邊走去,聽見身後沙沙的腳步聲,幽然道:“道長,您也是奉太皇太后遺命,一直在暗中保護小王麼?”
“明
知故問!”連遇變故,這讓凌虛道長面對朱祁銘時,終於露出了幾分被刻意收斂的親切感,“殿下或許不知道,宮中只有太皇太后一人信奉道教,靈霄宮還是太皇太后出銀擴建的!太皇太后放心不下的不止殿下一人,還有呂姑娘。有一次,太皇太后碰巧看見呂姑娘入宮,對着她的背影瞧了許久,一個勁地誇讚她,貧道記在心中,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回到木房前,黑暗中人影一晃,依稀可見呂夕瑤倚門而立。“你回來了,有賊人嗎?”
“不,是自己人。”
凌虛道長走向另一座木房,長劍拖在雪地上嘩嘩作響,“有話快說。”
周遭再無旁人,木屋終於可以成爲二人世界,不過,此刻朱祁銘似乎忘了何爲溫存,他跨入屋內,靜待呂夕瑤展開此前的話題。
呂夕瑤顯然意識到了什麼,“你可知先帝駕崩前,議儲涉及哪些人?”
“當今皇上、郕王,還有······襄王。”
呂夕瑤壓低聲音,“據那三人說,當時暗地裡的情形並非如此,擡高襄王聲望是想壓制別人,長幼有序,繼位根本就輪不到襄王!彼時包括衛王在內,許多人擔心主弱臣強會埋下禍根,力主由你的父王即皇帝位,當今皇上仍爲皇太子。”
朱祁銘暗中一震。“主弱臣強會埋下禍根”,此議絕非虛妄之言!當時瓦剌正在大舉擴張,大明繼位天子幼衝,不敢興兵抑制瓦剌的野心,皆因擔心由武勳統帥精銳的京軍,會生出擁兵自重的武將,以至於尾大不掉。故而大明錯失了死死按住瓦剌的最佳時機!
十餘年來,爲防軍中生亂,武官的軍權幾乎被完全肢解,受到文官、內官的雙重壓制,於是乎,將不領其兵,兵不知其將,京軍與邊軍的指揮體系嚴重紊亂,這都拜“主弱”所賜!
主弱臣強對內政的影響更加嚴重。靠施恩、交易等籠絡手段來維持君臣共治,放任官僚階層大面積腐化,把個好端端的承平之世早早導入衰世。若非他這個越王當年攪動廟堂風雲,情勢恐
怕會更加糟糕。
只須以後果來推導發端,朱祁銘就不難明白,當時想讓自己父王繼位的呼聲一定很高!
“哦,他們還說,先帝留有一道密旨。”呂夕瑤又開了口:“儘管你的父王力拒繼大位,但襄王等赴藩親王仍鬧得極兇,力主由當今皇上繼位,並對你的父王大肆韃伐,這與先帝的一道密旨有關。”
這就對上了!青松道長的帛書、皇祖母的格外眷顧,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防止越府被事後清算!
朱祁銘腦中閃過一道疑問,“他們爲何無緣無故談起這些舊事?”
“他們是來給襄王捎帶私函的,襄王想入京面聖,御前內侍給他們的答覆是:皇上還不想見襄王。或許源於這層原由,三人聚在那裡發牢騷,道出了許多隱情,當時把我嚇得不輕。”
皇上還不想見襄王?此言言下之意是襄王可以入京,只是時機不對!
朱祁銘凝思片刻,“夕瑤妹妹,咱們遇上了極大的麻煩,凌虛道長是道教中人,不會大開殺戒,若遇大批悍賊,她未必護得住你的周全,我得想個穩妥的法子。”
很想與佳人在溫情脈脈中度過半個寒夜,可心中裝着沉重的心事,門外又有即將咳嗽的凌虛道長,他無奈地道聲珍重,離開木屋,回到營寨。
唐戟、石峰、王烈覺得朱祁銘玩失蹤玩得有些過分,便結伴來到他的營房,想一探究竟,他只說有故人來訪,連哄帶勸支走三人。
躺在榻上冥思苦想,迷迷糊糊睡了不足兩個時辰,趕在天亮前起了牀,策馬直奔南坡而去。
在距木屋裡許的地方,聽見坡下蹄聲大作。
天色已曉,他駐馬回望,只見無數錦衣衛朝這邊奔來。
北側的崖壁那邊似有動靜,扭頭望去,就見馮鐸領着十餘騎人馬,從壁後魚貫而出。
這麼大的動靜,勢必會驚動附近的巡邏隊!朱祁銘居高遠望,弔詭的是,四周不見巡邏護衛的蹤影。
他霍然拔出寶劍,一聲劍吟直貫雲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