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名護衛軍全都跟了過來,相繼下馬徒步登上石階,將朱祁銘的營房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營房大門緊閉,裡面寥無聲息,王烈等得失了耐心,朗聲道:“殿下還在猶豫什麼?只要您一聲號令,在下等人赴湯滔火,在所不辭!”
所有的護衛軍齊聲怒吼,彙集的聲浪如驚雷一般,響徹雲霄。
阿香等十九名娘子聚在不遠處的高坡上,阿香喊道:“越王殿下,龍門川這邊的村民無人不知殿下的大名,大家心裡清楚,這麼多年來,只有殿下的護衛軍是在真心保境安民!咱們這些越府護衛軍的女眷沒有別的本事,但只要回到各自家中傳訊,必有成千上萬的農家子弟前來投奔殿下!”
“請殿下下令!”石峰幾乎是在嘶吼,“殿下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呂小姐着想!”
呂夕瑤!朱祁銘如觸電一般,渾身一震,呲牙咧嘴站起身來,緊走幾步,砰的一聲,一把掀開營房大門,一隻手按在劍柄上,沉沉地走到衆人中間。
空氣中彷彿飄蕩着濃烈的火藥味,只要冒出一點點火星,整個大地都將爆燃。
滴答的蹄聲一路響來,五騎人馬出現在了山腳下,當先一人正是越府長史司長史歐陽仝。
歐陽仝勒住馬,順着石階一路緩跑上了山坡。“殿下,有呂姑娘的消息了!”
朱祁銘頓感身形爲之一輕,似有柔風拂過心田,渾身的狠勁消去了一大半,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了下來。
“唐戟,速命大家各自散去!”他衝唐戟吩咐一聲,連忙招呼歐陽仝進了營房。
歐陽仝剛一入內,便急急開了口:“郕王讓在下捎話, 郕王說,呂姑娘與凌虛道長在一起,眼下隱伏於涿鹿山一帶。”
朱祁銘目光一亮,凝思片刻,卻不言語,只是朝歐陽仝投去略帶疑問的一瞥。
“郕王派往越府的那人言之鑿鑿,應該可信。”歐陽仝擔心朱祁銘仍不相信似的,又補了一句:“郕王絕不會拿此等事糊弄殿下!”
朱祁銘舒口氣,急道:“她······還好麼?”
歐陽仝愣了一會兒,終於想明白了朱祁銘口中的那個“她”是指呂夕瑤,“呂姑娘應該安然無恙,否則跑不了這麼遠的路。哦,郕王說,他會命人不惜一切救下呂姑娘的,請殿下放心。”
朱祁銘搖頭,“不親眼見到她
,本王如何放心!”
歐陽仝臉上浮起一絲憂色,“殿下應該明白,無論郕王命人搭救與否,呂姑娘的性命都會無虞。”
“此言有些道理,那人暗算本王不成,擔心本王報復,便急於抓住夕瑤妹妹以爲人質,乘機要挾本王,讓本王投鼠忌器,故而他們還不敢動夕瑤妹妹一根毫毛!可是,凡事都有萬一,何況夕瑤妹妹未必樂見本王受人要挾,一旦生出求死之心,何人防得住她!”
歐陽仝料自己一時半會勸不住朱祁銘,沉吟片刻,適時引開了話題。“嘿嘿嘿,殿下真有識人之明啊!何司贊去過越府,雖未把話說透,但在下還是從她的言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秦妃似在暗中拼命撕開皇后與周妃之間的裂隙,而今皇后與周妃勢同水火,秦妃的日子好過多了,年初皇太后將掌管尚宮局府庫之權交給了秦妃。”
秦妃?一個生性善良的女人已知必要時使些手腕的妙處,既可守住良善之人的底線,又可成就積財的大事,在人心險惡的後宮,能如此行事,不失爲社稷之福!
罷了,要說有福也是天子的福氣,自己一個親王瞎摻合什麼勁!
想到這裡,朱祁銘將暫時遊離出去的神思收了回來,重新聚焦到呂夕瑤身上,“本王今日便啓程趕往涿鹿山!”
“請殿下三思!殿下此去,總不會帶上護衛軍吧?護衛軍無殿下統領,留在此地如何應對入寇的韃賊?”歐陽仝不無擔憂地道。
“有唐戟領軍,本王自可放心。遇小股韃賊劫掠附近的村莊,唐戟知道該如何去截擊韃賊;遇大隊韃賊越境試探,護衛軍只須留在營寨堅守不出即可。”
歐陽仝大急,“堅守不出?可皇上命殿下來此,正是爲了阻止韃賊越境試探呀······”
“歐陽長史何必虛言粉飾!皇上的本意果真如此?”朱祁銘迅速打斷了歐陽仝的話,目中滿是冷意。
歐陽仝愣在了那裡,他意識到,朱祁銘與皇上的裂隙以往還處於若有若無中,而眼下,若有若無的裂隙已變成了一道難以彌合的口子!
······
“兩千京軍仍不願做越府護衛軍,越王便讓他們另擇營地駐紮,或回到京中,所以······事情才鬧到了這一步。”
皇上聽了馮鐸的稟報,心中不是滋味,想不到訓練有素的京軍離了朱祁銘,竟然不敢在北境駐紮了
,且以驚人的速度返回了京城,這讓天子的顏面大爲受損。
他本來是不想見馮鐸的,但聽說朱祁銘一怒之下攆走了兩千京軍與監軍太監,茲事體大,他又不得不出面問清實情。
“那麼,你呢?”皇上連眼角餘光都不曾觸及馮鐸一下,語氣也淡漠到了極點。
“越王說,親王護衛軍中並無設監軍太監的先例,故而······讓小奴離營。”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皇上好不容易纔打消了衝下御臺賞馮鐸幾個耳括子的衝動,“下去候旨。”
“是。”
望着馮鐸離去的背影,皇上衝王振使了個眼色,這樣的眼色傳遞着深宮大殿中不爲世人所熟知的神秘含義。
王振出了雍肅殿,叫上毛貴帶上一壺御酒隨行,二人來到了一處排房前。
走進一間陳設還算雅緻的房間,就見馮鐸急急迎上前來,目中的意味半是期待半是焦慮。
“見過王公公······王先生······不,見過阿父。”
馮鐸數次改口,表明他尚未從當年近侍太皇太后時人見人捧的榮光中擺脫出來,不知道在失去太皇太后這棵大樹庇護後,該如何與王振這個首席太監相處。
王振笑聲連連,擺出一副有天大喜事要當場宣佈的樣子,“馮公公倒是心細,選定五軍營的兩千人馬,這是你與坐營內官張蚩暗中商議好的吧?馮公公眼光不錯!”
馮鐸臉上的憂色淡去了數分,“承蒙阿父擡舉。”
“皇上念馮公公監軍辛苦,特賜御酒三爵。”
毛貴斟滿一爵御酒,馮鐸咧嘴一笑,取下酒爵一飲而盡。
王振又是笑聲連連,“馮公公當年在清寧宮做事,那時皇上就對馮公公另眼相看。”
“嘿嘿嘿,那時,皇上每次去見太皇太后,事後都會給小的一些賞賜,還誇讚小的是內侍監裡首屈一指的伶俐人,您說,皇上怎麼就如此高看小的呢?”
那是皇上爲方便在清寧宮走動,有意給你一些小恩小惠,懂不懂?別自作多情!王振心中在一個勁地冷笑,面上卻是不動神色。
馮鐸扭頭看向毛貴,期待毛貴再次給他斟滿御酒,可是,身子突然一挺,那絲期待化作了嘴角一抹僵硬的笑意。
在王振鷹隼般的目光注視下,馮鐸轟然倒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