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後,朱祁銘來到芙蕖樓,正待披掛上盔甲,外出尋找呂夕瑤的小落,卻見龐哲匆匆走了進來。
龐哲支走丫鬟,“北境剛剛傳來消息,宣府那邊有大批韃賊入境,意圖不明,殿下宜速趕往宣府,遲恐生變!”
朱祁銘一驚,臉上立馬浮起難色,“夕瑤妹妹下落不明,小王怎能一走了之!”
“請殿下放心,郕王早有吩咐,在下定將設法找到呂姑娘的下落,殿下不妨將這邊的事交給在下去辦。”
交給你們?本王今日回來時,你們問都懶得問她一聲,本王又如何放心得下!朱祁銘心中不樂,面上還算淡定。
“新來的賊人武功不俗,本王實在是放心不下!”
龐哲暫不說話,先邀朱祁銘上了遊廊。
“龍驤衛的人馬到來後,那些賊人相繼遁去,呂姑娘有凌虛道長相護,料不會有失。再說,殿下不是見過那個馬利嗎?他們並未回京,而是就地隱伏了下來,馬利的身手頗爲不俗,有他相助,必能找到呂姑娘的下落。”
朱祁銘扶欄遙望天邊的流雲,默然不語。
“望殿下以大局爲重!在下發誓,若找不到呂姑娘的下落,龐某願以死謝罪!”
朱祁銘心有萬般不情願,但龐哲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不便再固執己見。
“也罷,小王即刻啓程回宣府,這邊的事便拜託龐先生了!”
“郕王的事過去了,而今龐某將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尋找呂姑娘的下落上,但請殿下信任龐某。”龐哲邀朱祁銘在欄邊的木椅上入座,“殿下,瓦剌該不會是打算開戰吧?若瓦剌選在這個時候動手,大明只怕夠嗆!”
朱祁銘伸手撫弄扶欄邊的一盆含羞草,含羞草迅速捲起葉片。
“算算時日,瓦剌在這個時候動手似乎爲時過早。”
龐哲思慮片刻,“唉,想不到泱泱上國竟落得如此境地!”
朱祁銘悵然,“小王仔細想過,其實,從宣德末年開始,大明的國運便開始衰落,只是表面上的繁華矇蔽了世人的眼睛,真是當局者迷呀!積弊日重,大明自己看不清,瓦剌卻探得清清楚楚。內
憂必招來外患,而外患一生,大明更不敢大刀闊斧革除時弊了,使得內憂愈來愈重,內憂愈來愈重,束縛住了大明的手腳,外患便隨之愈來愈重,內憂與外患,就像形影不離的一對兄弟!”
龐哲點頭,“管仲說得好,‘內政不修,外舉事不濟’!眼下即便平定了浙閩叛亂,那也僅是治標,要想治本,還須大刀闊斧革除時弊,整肅吏治,抑制豪強,讓天下蒼生各得其所,迎來一個海清河晏的治世,到了那時,大明豈會遭受瓦剌這樣的蕞爾小邦欺凌!”
對龐哲描述的這番願景,朱祁銘不禁悠然神往,片刻後,他的神思迴歸現實,“龐先生的抱負須等到大明擊敗瓦剌之後方可施展。”
“不,在下以爲,眼下該有所作爲了,有些名高實劣的大員仍混跡於朝堂之上,這對大明擺脫當下的困境而言,無異於攔路虎!”
朱祁銘詫異地望了龐哲一眼,“這裡的許多人都遭受過苦難,小王猜得不錯的話,他們的苦難恐怕全拜權貴所賜!而今這些歷經苦難的倖存者成了龐先生手上的牌,可以用來隨時拔除先生所說的‘障礙’,是麼?”
龐哲神色穆然,“在下如此行事,雖有失君子之風,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下一心爲社稷着想,顧不得太多!”
許是擔心一幫苦命人的安危吧,朱祁銘心中頓覺難受,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忽見煙蘿款款走了過來,梅姑娘竟然跟在她的身後!
“參見越王殿下。”煙蘿轉身輕輕拉住梅姑娘,“這是梅姑娘,聽說殿下與她見過面了。”
“參見越王殿下。”梅姑娘本來低眉垂首想要冷待朱祁銘,卻忍不住擡眼望了他一眼,臉上的冷意隨即散去了數分。
朱祁銘頜首,就想告辭,回到杭葦居收拾行裝,那邊煙蘿開了口。
“先生,梅姑娘答應隨咱們的人入京,狀告胡濙的侄子胡慶挾私報復,僱兇殺人,殺害梅姑娘全家。”
朱祁銘心頭一震,本不想多管閒事,可是,他終究是拋不開對眼前這個孤女的憐憫之意。
“龐先生是想打出梅姑娘這張牌,扳倒胡濙?”
龐哲遲疑良久,點點頭。
“龐先生是否替梅姑娘想過,她一旦走入公堂,便再也回不到這個世外桃源了!世事無常,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如何應對京中不測的風雲?誰知道別人會否對她暗施毒手?”
煙蘿搶先道:“殿下毋憂,等沉冤昭雪後,梅姑娘自然就安全了。”
“可是,你們要對付的人是胡濙!胡濙位列九卿,是累朝老臣,堂堂顧命大臣!”
龐哲徐徐道:“實不相瞞,胡濙等人素來交好襄王,關鍵時刻,他們必定會替襄王說話,這對郕王不利。朝中其他人遇大事難有主見,胡濙則不同,他的心機極重,扳倒胡濙,襄王在朝中的影響力勢必大打折扣。殿下,‘二王密會’這場好戲想必已讓皇上對胡濙生厭,這個時候乘機翻舊賬,胡濙多半會被逼致仕。”
一旁的梅姑娘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當然聽得出朱祁銘的好意,故而眼波一轉,不知不覺竟移步靠近了朱祁銘。
“龐先生這是一廂情願!眼下內憂外患當頭,皇上只想維穩,對親王和朝中九卿絕不會施以霹靂手段,此時讓梅姑娘涉險,殊爲不值!萬一她遭遇不測,大家於心何忍!”朱祁銘沉聲道。
煙蘿向龐哲使個眼色,二人先後進了芙蕖樓正門,顯然是想找個地方密議一番。
朱祁銘看了可憐兮兮的梅姑娘一眼,“你不必急於報仇雪恨,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那些作惡的人會遭天譴的!”
“多謝殿下。”梅姑娘盈盈一福,雙手捏着衣襬,猶豫許久,小聲道:“殿下的那個絡子是呂姐姐繡的吧?方纔聽如夫人提起呂姐姐,如夫人說她貌若天仙,才藝超羣,不知雪兒能否有幸見到她?”
雪兒?她叫雪兒?朱祁銘想了想,笑道:“她與你有些相似,等哪天你們見面時,她指不定會拿你當親妹妹看。”
梅姑娘愣了片刻,隨即微微一笑。
煙蘿與龐哲一前一後回到遊廊上,龐哲拱手,“殿下說得在理,方纔的事留待日後再議,屆時還望殿下幫忙籌謀。”
朱祁銘不禁暗自咬牙,最後望了雪兒一眼,無奈地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