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有人在移動馬車,一幫“閒雜人”即將涌上前來,朵兒真索趕緊低聲道:“殿下,妾身豈會不知此理?一來妾身的義女眼界甚高,尋常勇士她是看不上眼的;二來她不是身負天命嗎?其它部落盯得緊,都想打她的主意,那個可惡的朵英帖木竟也尋上門去放狠話,也不瞧瞧,他長着人形嗎!”
想葉赫那拉氏貌美而又懷璧,自會引天下英雄競折腰,整個女真地界恐怕都會因此而進入躁動期。朱祁銘本打算調侃幾句,一眼瞥見葉赫那拉氏臉上的寒意,便淡然望向遠處,默然不語。
各部女真首領或使臣移開馬車,圍上前來,見葉赫那拉氏冷着臉,而朱祁銘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頓時明白朵兒真索的“色誘”之計落空了,衆人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惋惜,欣慰的是各路英豪還有機會抱得美人歸,惋惜的是憑葉赫那拉氏那副絕世姿容,除了越王,不知還有何人可堪與之匹配!
越王啊,做個招人嫌棄的大明親王又有何益?咱們也不爭了,您乾脆投奔女真,娶了葉赫那拉氏,咱們認您做女真諸部的共主還不行麼?若能如此,看朝鮮、瓦剌人還敢不敢欺上門來!過個三年五載,看女真與大明之間,誰向誰朝貢!
只是,凡察夫婦陰險狡詐,您可千萬別頭腦一熱去了古勒寨,要投奔女真也得來咱們的部落呀,凡事好商量嘛!
眼下女真各部被朝鮮、瓦剌兩面緊逼,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大家成羣結隊跑到京城訴苦,偏偏大明虛與應付。明廷偏袒朝鮮也就罷了,可瓦剌擺明了要與大明爲敵,大明君臣卻全無給女真撐腰做主的氣概,這讓女真人頗感窩囊。更何況,外部壓力一大,內部就有人動起了壯大力量以自保的心思,部落之間角力加劇,暗流洶涌,故而這個時候,女真諸部的確有心思活泛的人打起了朱祁銘的主意。
城門那邊蹄聲驟起,百餘騎人馬疾馳而來,轉眼就到了衆人身前,兩名年過六旬、一文一武裝束的人勒住馬,翻身落地。
“殿下,入夏之後,古勒寨將擺下擂臺,招女真各路英豪前去比武,決出整個女真地界首個金刀勇士。殿下若有興致,不妨前去一觀。”
趕在此時,朵兒真索匆匆說了
一番話,語調提得極高,語意頗具誘惑力,點亮了現場一大幫女真人的目光。
言畢,朵兒真索示意葉赫那拉氏回到車中。
那兩名年過六旬的老者已然近前,“提督遼東軍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翱參見越王殿下。”
“遼東總兵官曹義參見越王殿下。”
朱祁銘頜首,“二位大人不必多禮。”
王翱、曹義拱手與女真人見過禮,王翱移步靠近朱祁銘,壓低聲音道:“殿下一行人許是糧草不濟吧?在下已有吩咐,請殿下毋憂。”
朱祁銘知道王翱居官清廉,且鐵面無私,可惜這樣的人物在承平之世往往不受朝廷待見,易落個“外放”的下場。此刻見到這個鎮守邊境多年的侍郎級官員,朱祁銘覺得他雖有鐵面無私之名,接人待物卻並不古板。
“無旨而私放糧草,或許會給王大人惹下麻煩。”
王翱輕輕搖頭,“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能來遼東,遼東大軍便多了份倚仗,眼下大明九邊不寧,在下豈會拘泥於枝節小事!”又上前一步,“不知越府護衛軍將於何處駐紮,請殿下明示,在下差人將糧草送上門去,另遣五名醫士隨行。”
難得你慮事周全!朱祁銘有些動容,“還是去長勝堡吧。本王即刻啓程,不敢再叨擾王大人,多謝王大人!”
言畢看向總兵官曹義,見他一身戎裝,挺胸肅立,不顯老態。
曹義是南直隸揚州府人氏,而今以都指揮同知的身份充任遼東總兵官,品秩是從一品,而王翱以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身份提督遼東軍務,官居正三品,但往翱品秩低反而是遼東軍政一把手。有一次曹義因防備兀良哈賊人不力,曾被王翱糾劾,若非曹義腦子反應快,及時率軍攻伐犯境的兀良哈賊人並立了一功,只怕早已身首異處。
這反映出了明代軍事指揮體系的奇特之處:品秩低的欽差大臣往往擁有最高軍事指揮權;若無文官統軍,品秩更低的內官也能有力節制地位顯赫的武官。說到底,文官與天子家奴——內官比武官更受天子信任!
閒話少敘。聞言,王翱後退一步,放亮了嗓音,“不不不,請容在下等人給殿下接風洗塵!”
女真人聽說朱祁銘要走,便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留,反正聽不太懂,朱祁銘也難得細聽,只顧舉目查看天色。
罷了,日已落山,大家遠道而來,何苦還要露宿荒野,啃食凍成冰塊的乾糧!
見朱祁銘點了頭,王翱當即吩咐手下引越府護衛軍前往軍營用膳、歇宿。朱祁銘只留下歐陽仝和十名近侍護衛隨行,在王翱、曹義及施聚、焦禮等遼東大將的簇擁下,與女真人一道,一路緩行至驛館膳房。
馮鷹早領着部屬、廚役將晚膳打理妥當。裡面燭火高照,高臺處設一案一座,自然是屬於朱祁銘的專座。底下相鄰處十餘張大案呈一字形排開,不消說,這裡是遼東衆官與女真首領雜坐的席位,女真使團的隨從則被安排在後邊或外間的席位上。
朵兒真索、葉赫那拉氏因是女眷,故而被引入一間內室用膳,內室與膳房之間只隔一道門簾。
甫一落座,王翱、曹義方舉盞開了個頭,場面就立馬失控。女真人太熱情了,頻頻過來敬酒,朱祁銘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邀上數名甚至十餘名敬酒者同飲,饒是如此,女真人太多,照此下去,只怕也會被灌得夠嗆。
偏偏朱祁銘又不習慣端架子而玩淺嘗輒止的把戲,無奈之下,他瞪了王翱、曹義那邊一眼。二位大人呀,還不利用主場之便,多叫些人來,灌翻女真人!
遼東衆官卻端坐不動。
嘿,莫非你們惜酒如命不成!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朱祁銘覺得自己已超越了微醺的狀態,直想借故離席,到外面吹吹冷風。
這時,曹義起身施禮,“殿下,以往您來遼東,總避見王大人與在下,此次卻不拘泥於規制,若在下猜得不錯,您並不在乎細枝末節,想必心中裝着大事。敢問殿下,遼東會有大事發生麼?”
想讓本王酒後吐真言。是麼?何不直截了當問本王想幹什麼大事?哼,也不知避開女真人,豈有此理!
朱祁銘不滿地掃了那邊一眼,這一掃不打緊,他發覺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對着自己,連內室的門簾也被揭開了,露出了一羣女人的面孔。
膳房內靜得出奇,門外的風聲清晰可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