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向晚時分,諜報又至:“後拒全軍敗沒,恭順侯吳克忠戰歿。”
首戰大敗,且折了驍勇善戰的吳克忠,這令君臣震駭不已,正統皇帝不再淡定。百官舉薦成國公朱勇、永順伯薛綬領軍四萬爲後拒,皇上准奏。
朱勇是成國公朱能之子,其父朱能可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朱能當年隨明成祖朱棣靖難,奪取北平九門,先後擊敗建文皇帝手下領軍勳貴耿炳文、李景隆,在靈璧俘虜平安等南軍名將,爲朱棣奪嫡立下了赫赫戰功。還隨朱棣北征,收降北元太尉乃爾不花。
照說,虎父無犬子,朱勇本該像他父親一樣驍勇善戰纔是,但其實不然,朱勇是典型的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書呆子統軍人物,新時代的趙括。
朱勇自幼好讀書,行爲舉止與寒門士子無異,深得士大夫喜愛,頗得士林之讚譽,曾奉旨教習京中的勳臣子孫,連正統皇帝也對他高看一眼。
偏偏朱勇讀書無數,而智謀與膽略卻都顯不足。自古以來,一支軍隊在同一個地方遭敵軍兩次伏擊成功的可能性極低,但這樣的奇葩事還是降臨在了朱勇頭上。又是在鷂兒嶺,也先再次設伏,朱勇並未吸取吳克忠兵敗的教訓,冒進落入也先圈套,全軍敗沒。
從也先寇邊那一刻起,明軍連戰連敗,幾乎沒有招架之功,兵無勇,將無謀,官無能,連補給之利、地利之便這些本該明軍佔取的優勢也落到了韃賊手上,一月較量下來,在萬邦心目中顯得無比高大上的大明,輸得節節敗退!
於是,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明軍成了驚弓之鳥,不顧一切地朝居庸關方向潰退,終於在土木堡這個地方,陷入了韃賊的重圍。
損兵折將後,明軍的實力已被大大削弱,士氣渙散,只能在高地上結陣自保,但高地上掘井兩丈也不見水,一時間,衆人飢渴難耐。
南邊距此十五里處就有水源,可惜那裡已被瓦剌人搶先佔據了,明軍要想喝水也行,你得有實力奪回水源才行!
一切的變數似乎都在也先的掌控之中,也先更像是主場作戰,而非深寇於此。
宣府與懷來衛守軍近在咫尺,但京軍等了一夜,直到次日都不見有明軍前來救援或截擊韃賊,反倒是韃賊源源不斷地朝土
木堡這邊聚來。被憂懼與飢渴折磨得心理崩潰的明軍將士再無拼殺之心,不少人脫下盔甲茫然坐在地上,只盼瓦剌人一刀砍來,即可速死。
無數韃賊繞營馳驅,突然詐退遁去,首席太監王振急不可耐地發出號令,命大軍拔營取水。
將士聞言便亂了套,沒命地奔向水源,明軍陣型大亂。就在這個時候,漫山遍野的韃賊揮舞着明晃晃的彎刀,從四面八方殺來,震耳欲聾的蹄聲蓋過了明軍士兵的陣陣慘叫。
······
北征的數十萬京軍全軍覆沒,天子被擄,隨行高品秩內外官、勳戚、都督悉數戰歿!
消息傳來,京城震動。人們還沉浸於盛世大夢之中,不料一覺醒來,京城已危在旦夕。
不少商賈富戶正收拾行裝,打算舉家南遷,而無數升斗小民就那麼點家當,無力遠逃,只能聚在街市中,翹首以待朝中傳來準信。
京城戒嚴,合城羸馬疲卒不足十萬,到處都是人心惶惶。早朝時,在京文武百官聚在午門內外痛哭流涕。
百官開始朝議,郕王坐於偏殿內,渾身一陣陣顫慄。
朝議時,主張遷都南京者不乏其人。這時,于謙站了出來。
“妄言遷都者可斬!爲今之計,應速召天下勤王兵死守京師!”
內閣次輔陳循立馬出言附和:“於侍郎所言甚是!”
青壯官員站了出來,“大明豈能重蹈宋南渡覆轍?於侍郎所言甚是,我等附議!”
朝中力主堅守北京、迎戰韃賊的聲音佔據了上風。偏殿內,龐哲目光如炬。
“郕王殿下,天子落入虜寇之手,京中精銳盡失,在世人看來,大明行將就木。可是,死去的將是舊的大明!若殿下敢於擔當,大明便能重生,重生的大明截然不同於舊大明!”
郕王仍在發抖。
“殿下,知恥而後勇!眼下民心可用,泱泱大國,何愁無人!速調周邊駐軍入京,並打破陳規,在京中遴選、招募智勇之士,只要能站穩腳跟,一舉擊敗瓦剌人,依然有不小的勝算。世人都知道明軍連連慘敗,也會深思:大明何以如此?等哪天殿下主政時,銳意革除時弊,到時候看何人還敢從中作梗!殿下,站出來吧,未來的大明屬於殿下,而未
來的大明也必將是一個民富國強、萬邦敬服的真正上國!”
郕王舉目望向門外,嘴角在微微抽搐,語氣卻顯得異常堅定:“文皇帝陵寢在此,祖宗宗廟在此,無數黎民百姓在此,本王豈能南渡!”
龐哲長舒一口氣,“殿下,國不可一日無主,當此之時,前朝與後宮少不得會有一番大的震盪,殿下沉住氣,先在京中取勢,而後召越王回京,以爲輔弼。”
······
後宮早已亂作一團,一羣妃嬪聚在鹹熙宮哭哭啼啼,皇后錢氏儼然成了小戶婦人,倒在地上呼天搶地。
對皇后而言,正統皇帝就是她的天、她的地,沒了正統皇帝,無論是誰繼位,她的地位都會一落千丈,加上結髮情深,故而這個時候,皇后哪還顧得了什麼體統?
“哭什麼哭?全給哀家住嘴!”
皇太后雖然聲色俱厲,但她心中並無定數。內侍監衆太監也聚在鹹熙宮內,有主張遷都南京的,有主張固守北京的,雙方相持不下,後來聽說前朝那邊已然議定,主流意見是固守北京,這羣內官也就不再作口舌之爭了。
可是,皇帝做了人家的俘虜,朝中大局該如何安定?這着實讓皇太后犯了難。
就在衆人只知驚慌無措的時候,秦妃款款上前,神色倒是鎮定,“皇太后,越王還在遼東。”
越王?皇太后目中閃過一絲亮光,“皇帝也是自作自受!當初若非攆走越王,親征時有越王隨行,時局何至於此?唉,皇帝命郕王監國,有些事只怕哀家說了也不作數!”
周妃牽着朱見深上前施禮,“皇太后,爲今之計,應先安定前朝。”
皇太后臉色一凜,怔怔望着年幼的朱見深,目中漸漸透出深意。
“皇帝本打算立皇長子爲皇太子,但北境戰端事發突然,皇帝無暇顧及立儲一事。”皇太后咬咬牙,“無能如何,皇帝北狩,京中都該是皇太子監國!”
“皇帝北狩”是對皇帝被俘一事的委婉表述,若直接說皇帝做了瓦剌人的俘虜,那麼,天子的威嚴、體面便會被徹底清零。
皇太后在維護正統皇帝的體面,皇后卻只想着天子能否平安歸來,此刻聽見皇太后重提立儲的舊事,她又伏在地上嚎啕痛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