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院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嘹亮的帶着一絲嬌憨的女孩聲音響起:“娘,我回來了。”
一個十五六,穿着打滿補丁,已經洗的發白的粗染藍布衣裳的女子,吃力地揹着大半揹簍紅薯,弓着腰,喘着粗氣走進院子。正是姥姥的小女兒林秀雲。
和也氏連忙過去把揹簍接下來,一邊無不心疼說道,“小妮呢,你咋背這麼多,他爹也不說一說。”
話音剛落,姥爺林茂生擔着一擔紅薯,一手撐着門框,一邊顫悠悠的擡腳跨過院門檻,喘着粗氣沉聲道:“這死妮子倔強的很,讓她少背點,偏要逞能。”
和也式見林茂生擔了滿滿兩籮筐的紅薯,“哎喲”喊着,連忙過去幫稱着,“他爹呀,你還說小妮呢,你自己咋擔這麼多呢?就不怕壓壞了身子呀。”
小妮在和也氏的幫助下把揹簍放在街沿上,一邊和爹孃打趣兩聲,一邊揉揉勒痛的肩膀,歇息下來,這才注意到廊檐角落站在一個黑瘦黑瘦的小人,小人手裡正拿着一個已經啃出黃澄澄蛋黃的雞蛋,嘴角上還沾着黃黃的,畏縮而好奇地看着自己。
秀雲指着小花,“喂,那個…你…你就是大姐家的災星呀……”
小花本能後退,被後面雜草樹枝一絆,摔個墩坐。手一抖,雞蛋差點掉落地上,小花猛地回過神,眼明手快狠狠抓住……
前世的記憶中,小姨在自己被賣做小妾後沒少做落井下石的事情。現在重生而來,帶着成年人的思維和洞察力,看着小姑眼裡的厭惡和憎恨,她本能的感到恐懼,下意識地將手中剩下的小半個雞蛋塞進嘴裡,合着唾沫噎了下去。肚子餓慌了,再加上這小身板要是再像在瞿家那樣來一下的話,鐵定交代了。
秀雲看見對方手裡的雞蛋本來心裡就極度不平衡,正要去奪過來的,卻沒想這丫竟然吭都不吭一聲就塞進嘴裡。
秀雲急了,一跺腳,指着小花,委屈地向爹孃哭訴:“爹,娘,你們看看這災星到家裡來就偷吃,一個人吃獨食,我們天不見亮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成呢,她倒好,竟然還一個人藏着掖着的吃雞蛋……娘,我也要我也要,我肚子好餓。”
林茂生本來就對大女兒林秀蘭不喜,真是女生外相,見了個男人倒貼也要死要活的嫁過去,現在到好,丈夫納了小妾,明擺着就要把她晾着了,現在竟然把自己女兒推給孃家。再加上的確勞累一上午,被女兒這樣一挑撥,心中便有了火,但是想到昨天晚上也是這個外孫女陪着艾香,而這雞蛋也不是她想偷吃就行的,肯定也是艾香煮給她吃的,也不好直接吼小花,便朝秀雲吼道:“鬧什麼鬧,你還是小姑呢,再過一兩年都要嫁人的人了,還這小孩子脾氣。”
秀雲委屈,跑過去抱着和也氏的胳膊,拉長了尾音:“娘——”
和也氏安撫道:“小妮懂事呵,小花昨天走夜路的時候把腳都踢爛了,流了好多血,再加上早上也沒有吃早飯,娘才煮的雞蛋。以後等家裡有了,也給小妮煮雞蛋吃,好不好?”
秀雲斜覷了小花一眼,這時小花已經將蛋勉強噎了下去,看着院中一家人的互動,小花只感覺自己就是個多餘的。她現在畢竟是重生而來,皮囊裡是三十多歲的靈魂,比小孩子敏感多了。她不知道如何搭話,也不知道如何說,只覺手腳無措,怯怯的直往角落裡縮。
活着,好難。
姥爺將紅薯倒進後院靠山的地窖裡,灌了半瓢水,便挑着空籮筐到地裡去了。
姥姥大概不會想到畏縮的小花並非看上去的木訥,而是將眼前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的,自己在家裡是多餘,做客姥姥家更是一個多餘的人。姥姥只是說了讓小花在院子裡好好玩,不要亂跑之類的,便帶着秀雲到竈間去做飯了。片刻,後院便傳來娘倆的說話聲,“娘,聽二哥說你昨天晚上打死一頭野狼呢,好厲害,二哥說剛到鎮上,野狼便被田員外家的採購管事給買去了,得了六錢多銀子呢,他還買了五個白麪大饃,本來是一人一個的,哪知大嫂說她捋紅薯餓的腦袋發暈,大哥便將那個饃給她吃了……”
和也氏怎麼聽不出女兒言語裡的不滿,想當初給林富說了幾門親事,人家都不願意,只有這個原氏同意了,爲着這一點,平時和也氏也對這個媳婦多有維護的。和也氏說道:“她吃就吃吧,是該把身子養好一點了。我說秀雲吶,這些話你莫要對着大嫂說,她畢竟是長嫂,女子嫁以後嫁人了,唯一能靠的就是孃家了,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後,也就只有你們幾兄妹能相互幫襯着了。”
話題好沉重,即便是聽在小花耳裡也感覺一陣陣揪心的痛。呵,孃家……前世,自己對於瞿家來說就是爲他們謀得利益的籌碼吧。爲了讓弟弟娶上媳婦,爲了當官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便將她賣給別人當侍妾,連小妾都不是呢,而且還是打着爲了她好的旗幟,自己的反駁被他們說成是“不知好歹”……想想就覺得好笑。
小花收回心思,擡眼朝這個蹩仄的小院看去,自己所站的是三間帶廊檐的正房,左邊兩間偏房,右邊靠着籬笆院牆有一口老井,旁邊是洗衣洗東西的石臺。靠着院門方向有兩顆大人手臂粗的桑樹,三根竹竿橫在枝杈上,晾曬着一家人的衣物。
後院是竈間和豬圈雞舍以及柴房,地面上坑窪的泥地,樹葉草莖雞屎等等扯到處都是,看上去十分雜亂。小花想,這和前世的記憶中還是有些分別的,記憶中姥姥是極愛整潔的,大概是昨天爲了自己走那麼遠的山路,今天一早各種事情忙不完,沒有時間來打理。
想到這裡,小花拿起倒在柴草堆裡的竹編掃帚,將牽牽連連的柴草歸攏一堆,便從廊檐到院壩,細細打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