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不由動容,看着林氏身上下衣衫襤褸,灰撲撲的頭髮夾雜着銀絲在風中飛舞,只是用草繩胡亂地系在腦後,現在正是大伏天,遠遠就傳來一股酸臭,可以想見過去的日子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一刻,小花從林氏的臉上神情感覺到真切的關懷之意。
小花有些慍怒,偏頭瞟了眼那個帶着林氏前來的王府丫頭,爲什麼這麼急急地趕來,卻沒有給母親拾掇拾掇?
丫頭穿着鵝黃色的薄紗儒裙,臉上薄施粉黛,竟也是華哥牌胭脂,樣貌清秀中帶着絲絲嬌媚之意,體態婀娜。低頭含胸,一副恭順的樣子。小花對這小丫頭有印象,貌似是公子靖身邊的一等丫頭,位份很高,甚至比那些個舞姬什麼的還要得勢。看着她在公子靖身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小花一下子便明白對方的心思了……只不過對方如此露骨的做作,不怕適得其反麼?
小花回過頭,看向林氏。自己現在還能怎麼辦呢?要想直接丟下林氏是不可能的了,可是若將她帶去相潭郡的話還有七八天的路程,她這樣子……小花決定讓林氏先到洛王府好好拾掇休整一番再做計較。小花太瞭解林氏了,前世她來找自己,雖然當時的瞿家已經四面楚歌,但仍舊收拾的非常妥帖,一點也沒降了夫人的派頭。而這次,她儼然就是一個乞丐樣子。莫非真的是從方山縣乞討過來的?
呵,林氏終於肯放下她的夫人位份了麼?不知爲什麼,小花曾經發誓不想再參合瞿家的事情,現在面對生養了自己的母親,卻無法真的硬下心腸。她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娘,到馬車上來說吧。”
林氏激動不已,終於看到女兒了。女兒還好好的,她一定要告訴她讓她快掉逃走……林氏偏頭看向另外一輛馬車,一個穿着鵝黃色的儒裙俏麗丫頭娉婷玉立,她看向小花這邊。面帶微笑,可是眼裡全是嘲諷鄙夷之色。
小花一把將林氏拽上馬車,對車伕吩咐道:“先回王府。”
車伕恭敬應諾一聲,什麼也沒說便拉轉馬兒,調轉方向,直接朝王府方向駛去。
林氏有些納悶道:“花兒,你你怎麼還回王府呀,娘跟你說,你不能去王府了……”
小花因爲有前世的記憶在,她現在甚至已經八九不離十猜到林氏心中所想。語氣淡淡的,“不去王府去哪裡?難道像你現在這樣麼?”
這句話實在是忤逆,林氏剛纔重見女兒的喜悅心情被小花這句話一下子潑冷,“花兒,你這是什麼話呀。既然你現在能夠出來了。難道還要回去給別人做小妾麼?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的?”
小花知道林氏的性子,是越說越上靠的那種,說着說着一個芝麻綠豆的事就變成天大的事情了。除非你順着她說,偏偏從小到大小花都不是那種喜歡順着去捋的人,是以她們的關係從來就沒有像靈兒和林氏那般親密過。
小花沒打算糾纏這個話題,等下恐怕真的要像前世那般,做出要成全她貞烈的舉動。然後母愛大發,讓自己逃跑了,自己運籌多年,現在雲開日出好不容易獲得的自由就化爲泡影了。小花突然開口道:“瞿靈兒呢?她沒陪你來嗎?”
小花終於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說起瞿靈兒這個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有勇氣,下定決心和她永遠的決裂。
林氏心中對小花很是不悅。道:“你妹妹前段時間爲了你家婆也累壞了,可憐的娃呀。哎,都是因爲你,你知道現在那些人怎麼說你,怎麼說我們瞿家的麼?”
呃。又來了,爲什麼兜兜轉轉都是自己的錯了。當初把自己硬塞進花轎嫁到田家爲妾爲什麼就沒想過這些呢?
小花感覺耳畔有隻蒼蠅一直在嗡嗡地叫着,甚至還有變成馬蜂撲上來蟄一口的勢頭,小花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好在終於到了洛王府,小花直接幾個丫頭讓人將林氏拖去收拾一番。
林氏還在各種牢騷,小花懶得理會,這幾個丫頭都是這個月伺候小花的,知道小花現在在王府的地位。所以小花說什麼便是什麼,即便這個邋遢而脾氣暴躁的婦人是她的親孃,仍舊完美地按照小花的意思拉下去好好刷洗一番,端上稀粥饅頭填飽肚子。
一番收拾下來,已經到了入夜,林氏也不是笨人,見小花在這個府裡,貌似並不像是傳說中那般成爲奴僕然後被各種嫌棄折磨,更像是小主的風範。
林氏不悅,“花兒,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真的跟了那公子靖了?”
小花站起身,來到窗前,看着外面丫頭點亮風燈,照着迴廊,夜風繚繞,經過周圍精心培植的植株傳遞出絲絲清涼之意。小花聲音平淡,“我就是我,我不會跟任何一個人。”她將“跟”字咬的很重。
林氏有些愣神,“你這是什麼意思?這麼說你並沒有和他……”
小花回頭,嘴角扯起一絲笑意,“和他怎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因爲人生被左右被捉弄被陷害,然後就要順承別人的意願去自盡麼?”
林氏不悅:“你這是什麼話?人不能只是自己,難道你忘了自己是怎麼來的麼?因爲你的胡鬧任性,整個瞿家的人都陪着你遭罪,你還好意思說被捉弄被陷害?你倒是說說誰害你什麼了?你想想,就憑你一個山野村姑,若不是瞿家,你能夠嫁進田府當人上人的小主子麼?我們要真像其他人家的話,爲了收取禮金,直接將你嫁給那些懶漢賭棍,你還有臉在這裡說順承別人的意思……”
小花沒有激動,這樣的話怕是林氏早就想了許久的吧。不過她現在面對林氏,除了那無法磨滅的血緣關係外,她一點也沒有欠她的。她對自己的生養之恩,自己已經如數奉還,所以,現在停着她的數落,算是對親情的一種遷就忍耐吧。
“我原本還想着過來讓你自尋一條活路的,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忘恩負義的,當初真不該生下你這忤逆子。掃盡瞿家的臉面,你讓我也無法在人前擡起頭來。趁我現在還沒改變心意,你立馬給我離開王府,去給田將軍認錯,看他是否原諒你……”
林氏喋喋不休地說着,如果是瞿家生或者瞿靈兒的話,她是斷然不會說出這一種戳心戳骨的話來,但是小花麼,從小到大小花就是她的出氣筒。現在,即便是看到小花的蛻變後的絕色風華,即便是看到小花在一個王府大宅裡遊刃有餘,小花在她心目中仍舊是那個畏縮而且十分乖順的女兒……
小花不是以前的小花了,她絲毫沒有將林氏的話聽進去,神情淡淡語氣淡淡:“如果不是你來,我早就走了,不過我不是去給啥田將軍認錯,而是去過我自己的生活。我說過我不會跟着誰的,我就是我。不管你說我大逆不道也好,我翅膀長硬了也好,實際上我現在的確是翅膀長硬了,所以我必須去追尋我的自由。你說的那些,你摸着良心說,是爲了我這個女兒,還是爲了瞿家,或者說是爲了……你自己?”
林氏語結,她沒想到小花竟然敢直接反駁她,甚至還如此沉穩的樣子。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死妮子,你當真以爲自己現在翅膀長硬了,不得了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不管你變成了啥樣,我也是你的娘,父母命不得違,我讓你去給田將軍認錯你就必須的去!”林氏拍案而起,茶杯震顫,溢出茶水。
小花說道:“父母?什麼叫父母,生、養、育。你生我,有生恩,我已給你一次生的機會,已經償還;養,我在襁褓中你給我生存下去的食物和溫暖,從我能做事起便一直在給瞿家創造財富,這十多年償還那兩三年的時間應該夠了吧。而育……你告訴我,你除了打罵外還給予了我什麼?你現在憑什麼以父母之名來命令我?如果說你只是爲了瞿家爲了你自己,便要求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成全你們的貪婪,甚至不惜折損我的性命爲代價,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好好問問你自己,這樣,還算是一個母親應該做的嗎?”
小花不吐不快,前世今生,重生而來的十多年她一直就想說這段話的,現在終於說出了,心情暢快許多了。
林氏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花,一愣一愣的,她猛地意識到什麼,自己當時被瞿家生和婆母魏氏逼出瞿家的時候,自己心中可是充滿了對這個大女兒的愧疚,爲什麼一見着對方生活的如此優越,便忍不住讓她拉拔一下深陷泥沼的瞿家?對了,其實她只是想讓小花出面解決掉瞿家現在的困境,她壓根就沒想過要犧牲了她呀……
屋子裡靜極了,母女倆第一次如此開誠佈公的談話,儘管很刺耳,但是一旦戳破以後,兩人都覺得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