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間篤定的以爲,這便是天意,冥冥中兩人的相逢,但,直到後來,她才恍然大悟,或許這個天意另有其人。
走出地鐵站,她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景然的家離地鐵口很近,只有5分鐘的路程,她提了提在肩上的包,重新把手伸進大衣口袋,往前走去。
這時候她纔想起來,忘了給景然去個電話,她停下疾走的腳步,拉開包的拉鍊,開始尋找手機,包裡東西很多,她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難道我忘家裡了?”她不禁自言自語,嘆了口氣,在心底期望景然別出門。
按了一會門鈴,景然果然來開門了,她急着從開得不大的門縫裡擠進去,將鞋子脫下來,放在鞋櫃上,換上一雙毛絨拖鞋。
“你,怎麼來了?”她的忽然到訪讓景然有些意外。
她正想說給景然來送點小東西,話還沒出口,她的眼神早就落在鞋架上一雙鋥亮的男士皮鞋上。
“誰在?”說着,她開始四處張望,“畢小晨嗎?”
景然還未來得及回答,一個男人從客廳走出來,手中捧着一堆厚厚的雜誌,他看看站在門口有些愣愣的兩人,走上去對景然微微一笑,然後對伊甜一聲:“你好”,她也含笑對他點點頭,他轉過身對景然說:“景然,我先走了,謝謝你的資料。”
“哦,好,再見。”
伊甜讓開門口的位置,走到屋子裡,他捧着書,穿上鞋走了出去,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向她們示意再見。
“設計師?”等他走了以後,她這麼問景然。
“是,他叫徐哲琛。”
這是她第一次見徐哲琛,和她印象中的模樣不太一樣,她以爲設計師應該是留着一頭長髮,和藝術家一樣,有着狡諧眼神憂鬱氣質充斥一股濃厚的滄桑感,但他,乾乾淨淨,斯斯文文,如若說他是一個設計師,不如說他更像一個醫生。
她走進客廳,將包扔在沙發上,斜躺下來。
“他和邵重眉眼還真得有點像。”
景然衝她笑笑,不說話。
茶几上整齊地疊放着一些雜誌和書,她探頭過去,都是一些和室內設計有關的專題。
“他怎麼來找你藉資料?”
景然從廚房裡走出來,端着兩杯咖啡,將一杯遞給她,“這是米歇爾李很多年前在新媒體接受採訪時留下的文稿和資料,他是米歇爾李的擁護者。”
“米歇爾李?就是那個幾十年前在法國設計界很出名的中國設計師?”
“是啊?”
“聽說這個人神秘的很。”
“嗯,二十多年前成名後,就接受過我們新媒體一次採訪,然後銷聲匿跡,但她的作品依然被後人所推崇。”
“真了不起。”
“聽說她隻身一人到的法國,然後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她有一些學生,但是也都很神秘,好似很多人都刻意保護她不被外界騷擾。”
“藝術家吧,總是更喜歡躲在幕後。”
“大概是吧。”
“那你們新媒體也很厲害,居然能採訪到她。”
“聽說,我們已經退休的老編輯是她的老朋友,當時是他特地跑去法國做的專訪,如果不是這份交情,新媒體未必能拿到專訪”
“好奇怪的女人。”
她對設計和建築並不太懂,她只是欣賞房子和裝飾帶來的美感。翻開雜誌找尋米歇爾李的設計圖片,是一個北方的四合院中的一個客廳,古老的八仙桌外加幾把太師椅,桌子後是一副駿馬奔騰圖,實在太有中國風,怪不得能在法國獨樹一幟,能把中國文化傳遞到外國的人,不管是否有成就,她其實已經成功了,專訪上依然配着一張照片:一個女人的背影。
景然將茶几上的空杯子收拾起來,杯子底還留着一些茶葉。
“你向來不愛喝茶。”
“偶爾試試也不錯。”
“那個時尚的設計師居然那麼有中國情結。”她撲哧一聲笑出來。
“誰說不是呢,不然他也不會那麼喜歡米歇爾李。”
“他真不該做設計師,他看上去太正兒八經了。”
“正兒八經不好嗎?”景然邊洗着杯子,邊探出頭來,高聲問她。
“也不是。”伊甜脫掉毛絨拖鞋,坐起來,整個人蜷縮地靠在沙發上,“好似,你一直偏愛有些木訥的男人。”
景然走出來,從客廳臺子上抽紙巾裡抽出一張紙巾將手擦開,也脫掉鞋子,爬到沙發上,坐在沙發的另一個頭。
沉默了一會,伊甜忽然湊上去,說:“我,剛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景然隨手拍了一下她的頭,氣惱地說:“就你想法多。”
“這麼說來,我真不該來。”她嘆口氣,“我好像經常在不適宜的時間做不適宜的事。”她忽然想起,那次去“敦豪”給程謙送文件,也打擾了他的好事。
“沒有的事,別亂想,上次聊起來,他說喜歡米歇爾李,我們雜誌社正好有一些資料,所以就幫他帶過來,他今天只是順道過來拿而已。”
“那我可放心了,我真怕自己成了罪人。”
說着,她伸長了腿,用腳蹭一蹭景然的小腿肚,撒嬌地說:“景小姐,我餓了。”
景然瞥眼望望她:“伊小姐,您就是來舍下蹭飯的呀?今天家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麪條。”
“蹭飯也是一個目的。”說着,她拿過包,從裡面拿出那把梳子和娃娃新娘,隨手甩給景然。
“喏,送給你。”
“新娘娃娃?這不是你在布魯塞爾買的那個麼,當時我求着問你要,你死活補給,怎麼?現在良心發現了?”
“我過幾天要搬去程謙那,今天收拾東西,覺得它還是更適合你。”
景然摸着手中的新娘娃娃,它穿着一件白色真絲長裙,裙子外面是一層薄薄的細紗,頭髮盤起來,在頭頂戴着一個皇冠,皇冠下壓着白色頭紗。她依然記得伊甜第一次給她看的情景:它也是被放在這個紅色小盒子裡,她說:“聽說,這個是按比利時王妃的樣子做的,能帶來好運。”那一年正是王妃結婚的第十年。她們都不知道這個傳聞的真假,但伊甜就是抱着那種買它回來會帶來幸福的想法,將它收藏在自己的小屋子裡。現在,它,果然已經給伊甜帶來了幸福,她將它轉送給她,是希望她也能幸福。
它還和幾年前一樣,一點也沒有髒,也沒有舊。將它重新放回盒子裡,問道:“你們婚禮打算怎麼辦?”
沒想到,這回輪到伊甜沉默了,良久,她才大致講了一些關於結婚的事。
景然詫異地看着她,用一種不置可否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沒禮服,沒婚禮,沒儀式,連對方父母也不來?”
她點點頭:“他媽媽已經過世了。”
“伊小姐,您這是裸婚啊。”景然用一種調侃的口吻說道。
“這也不算裸婚吧,好歹不是有房子,有車子麼。”
“這種有房有車,比裸婚更差。”景然想不明白,堂堂盛天集團少爺結婚,居然要低調到這個地方,她記得幾年前,程深要結婚的時候,根本不是這種狀態。
“果然是啊。”伊甜有些自嘲地笑笑。
“他父親爲什麼不來?不認可你?”
“不知道,不過,恐怕應該是他和他父親自己的原因。”
“你不都要和他結婚了,這些事情總要搞明白吧。”
“稀裡糊塗,不是更好。”
“你什麼時候那麼委曲求全了?”景然有些氣惱,她忽然覺得恐怕這場婚姻裡,伊甜過得並不好,俗話說,“一如侯門深似海”恐怕真得是這樣,“以前你和方駿戀愛的時候,好似也不是這樣。”
“你說的,人是會變的,如同你,以前不愛喝茶,現在還不是照樣喝起來。”
景然閉上嘴,她覺得伊甜說得並無道理。人,是會變的,有人爲了財富而變,有人爲了感情而變,有人爲了理想而變,有人爲了信念而變,但,無論如何,只要自己過得開心,無愧於心,那便也夠了。
景然站起來,走進廚房煮麪,等她端出來的時候,發現伊甜正一個人靠在沙發上沉思。
“吃飯了。”
她回過神來,說一句:“面好香。”
“我加了香腸,雞蛋和青菜。”
“我記得,那時候每當邵重不在家,我總是從學校溜去你家蹭飯吃。”
“你還總抱怨我”,說着她模仿起伊甜的樣子,嘟着一張小嘴,瞪着眼睛,“爲什麼,每次我來,你都不做好菜吃?總是吃麪條?”
伊甜將一口麪條放進嘴裡,擡起手示意景然停下來,她放下筷子,學着景然當時的模樣說:“我每天都做飯,都累啊,難得邵重不在,你不能休息一會啊。”
兩人都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同時學着伊甜的口吻說:“見色忘義。”
兩人停止吃麪,趴在茶几上,看着彼此,嘴角上揚。
“你快樂了?”景然忽然盯着她問道。
“我不快樂嗎?”
“好像是。”
“爲什麼?”
“直覺。”
“那,你快樂嗎?”
“我很快樂。”
“嗯。”
“爲什麼?”
“因爲那個木訥的男人咯。”
“你又戲弄我。”景然伸出手,開始撓起伊甜的癢癢。
“別了,面打翻了。”她也伸出手,往景然處攻擊。
“不要。”
兩人再也不去管那碗麪條,相互嬉鬧起來,房間裡不時傳來“咯咯咯”的歡笑聲。
茶几上兩碗麪條依然冒着熱氣,她開始有了程謙,她開始有了徐哲琛,或許以後這樣打鬧的日子會越來越少了,兩人各自在心底裡想着,但誰都不知道各自的秘密。
婚禮如約舉行,所以的事情都由程謙安排,14號之前的某天,伊甜收到一個大旅行箱,送貨員放下它,拿出一張單子讓她簽字。
“誰送的?”
“姓程。”
“男的?”
“不知道。”
該是程謙吧,她這麼想着。
他禮貌地跟她點頭說再見,她關上門,覺得莫名其妙。
打開箱子,裡面有幾個粉色小盒子,她拿起那個最大的,發現裡面是一件白色的禮服,質感輕柔,將它拎起來,在全身鏡中比擬一下,整體是類似雪紡的面料,輕柔飄逸,領口處手工串珠連至腰部,裙身腰部收緊,裙角拖在地上,很漂亮,她依稀記得這條裙子很眼熟,好些像Alberta-Ferretti,好似國內有個當紅明星曾在某個頒獎禮上穿過,但細細一看,又覺得有些不同,有一些細節處的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