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宮,佳麗環伺,金鐘玉縷。本也是承着王恩的富貴地,但是座上的女子太久沒有爭寵,這地方也就清冷了。今日重新聚了人氣,好不容易又熱鬧了起來。
淳于西顧心事重重地進來,一屋子舞娘歌女,清一色嫩黃翠綠,看着心都清明瞭不少,一時間脣角也就帶了笑意。
“王,您終於來了。”主位上的玉妃盈盈起身,遠遠地朝君王行禮。旁邊的莊妃也起來,還有月貴嬪和如充儀,都是清麗打扮,脫俗得很。
“嗯,都起來。既然是玉妃請本王來喝酒,也就不必太拘束了。”淳于西顧在位子上坐下,剛端了酒杯,就有舞女輕盈地過來斟了酒。酒香沁人心脾,未飲便讓人醉了三分。
“玉兒許久不曾來請安,本王還道你不願意看見本王了。”君王微微一笑,眼梢一挑,又是風情萬種的懶洋洋模樣。
玉妃笑得不嫵媚,卻是發自內心:“臣妾想通了啊,王做王的事情,臣妾做臣妾的事情,臣妾不強求王的什麼,也就不會給自己徒增煩惱。莊妃姐姐這不也是想通了麼?所以今兒啊,請了王來品酒,也算是對我們倆過去不懂事的致歉。”
月貴嬪和如充儀面面相覷,她們都是玉妃西宮下面的妃嬪,這首位明顯是想有退出爭寵的意思,可是她們可不想一起跟着退啊,這酒宴來的,太讓人爲難了。
淳于西顧倒是笑了,抿一口酒,眼裡含了幾分讚賞,看着玉妃道:“你是本王慣常寵着的,豔冠後宮,舞姿如仙。本是個驕縱的性子,想不到竟然比其他人想通得快。”
玉凌雙是太尉之女,這麼多年陪在他身邊,再如何他也是沒有冷落過的。想必是那胎兒的事情,當真傷了她的心,也讓她看清了他的心。
不過現在面前這張乾乾淨淨帶着幾分灑脫的臉,倒是比那塗脂抹粉,嬌聲迎合他的臉要讓人看得順眼許多。
“多虧了王后娘娘。”玉妃一笑,看了看莊妃。
莊妃也點頭:“臣妾與玉妃一起喪子,都該是傷心欲絕。本來還和玉妃妹妹有樑子在,卻因了王后娘娘,如今倒是惺惺相惜了。”
“哦?王后?”西顧挑眉,心裡嘀咕着那丫頭還能做什麼不成?面上還是懶洋洋的:“此話怎講?”
玉妃看了如坐鍼氈的月貴嬪和如充儀一眼,掩脣笑道:“說話之前,臣妾先求王一件事。了了臣妾的心願,臣妾以後會幫着王稱心如意的。”
稱心如意?君王心裡微嗤,他的心意,玉妃還能稱得了?
不過既然人家開口,這麼多年的情分,他也不會太計較,揮手便道:“你說。”
“臣妾這西宮啊,總是要留着的。不要恩寵,也總要給玉家留面子。”玉凌雙淺笑着看着君王:“臣妾對外,只會說王對臣妾寵愛有加。玉家一族,終身不會叛王。”
淳于西顧微微挑眉,終於沒把玉凌雙當後宮嬪妃來看了。這女人,是要和自己做交易了。
“哦?那麼,玉兒想要什麼?”他不動聲色,淡淡地問。
“臣妾只不過替自己和莊姐姐,求個安靜的地方。”玉妃笑着,青蔥指指向下面坐着的月貴嬪和如充儀:“她們兩人,人比花嬌,大好的年華臣妾可不敢給耽誤了。不如便請王準了,莊妃姐姐從東宮搬過來,月貴嬪和如充儀搬去東宮,如何?”
月貴嬪和如充儀都是一愣,臉上有些難看。這搬宮哪裡又容易了?東西南北四宮各爲一派,她們去了東宮,又不得邢貴妃信任,恩寵不是就更少了麼?
可是,繼續留在這裡,西宮免不了是要成爲冷宮的,那麼恩寵說不定更少。
淳于西顧摸着下巴,轉頭看向了正在沉思的兩個女子,笑道:“本王強令搬宮似乎也不太好,兩位愛妃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有意思,西宮要劃成這後宮的清淨地,還真是有意思。
“嬪妾…願意!”月貴嬪咬咬牙,點頭同意:“嬪妾願意去東宮。”
如充儀看她這樣說,猶豫了一下,也點了頭。
“那麼好,下去收拾吧。貴妃姐姐大方,想必不會難爲你們。”玉妃笑了,像是更輕鬆了一些。
舞女們隨着歌聲起舞,席間少了兩個人,大殿卻一點也不空蕩。
“玉兒長大了。”淳于西顧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該怎麼感謝王后呢?”
玉凌雙端着酒敬了君王一杯,以手指抹脣,輕笑:“王后啊,如您所見,很傻,什麼也不會做。但是卻不知怎麼,就容易讓人放下心防。”
“那日臣妾去找莊妃姐姐的麻煩,她不過進來一坐,什麼都還沒做呢,臣妾自己沒出息,竟然和莊妃姐姐一起哭了。”
想起那日情景,玉妃撇撇嘴,覺得自己真是有些傻了。可是心窩子裡,卻還是暖的。
“說那些做什麼,不是都過去了。”莊妃跟着喝一杯酒,眼裡水霧朦朧,看着不遠處的君王。喪子之痛哪裡是最痛呢?最痛的是躺在牀上爲最愛的人生子,卻換來一句“保小”吧。
“王不用在心裡猜王后到底做了什麼,她其實真的什麼都沒做。”
淳于西顧乾咳一聲,回過神。真是,這些女人是跟在身邊太久了,居然能猜到他想什麼了。這可不是好事。
“咱們的王啊,一貫是疑心很重的主兒。”玉妃掩着嘴笑:“你總是不肯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枕邊人,又哪怕是你的兄弟朋友。玉兒在進宮的時候就在想,至此戴上王冠,王怕是更寂寞了。”
淳于西顧淡淡地笑:“本王有麼?”
“當然有了。”莊妃望着起舞的舞女,像是想起了什麼,輕笑:“你們都先下去吧。”
歌聲戛然而止,舞女紛紛斂裙而下。淳于西顧揉揉眉心,這纔是感覺到,這陪他很久了的兩個女人,這是要跟他玩恩斷義絕,也是一次挑他刺兒的盛會。
他對於女人向來好聚好散決不強求,最討厭糾纏。但是對於這兩個虧欠得最多的,即使有些不耐煩了,今天還是要聽完才能走了。
“後宮裡的姐妹們,都是真心待王的。”莊妃深吸了一口氣,藉着喝酒的間隙抹掉眼角的淚,平靜地道:“可惜王很溫柔,卻總是…罷了,那不是我們該強求的。但是對於愛人,應該是要有信任的吧?您沒有信任過誰,所以,您也是沒愛過誰的吧?”
信任?淳于西顧默默腹誹,上來說一句“我愛你,你不管做什麼我都相信你”的那是腦子進水了的吧?人的境遇千萬種,無條件相信一個人,不是傻的是什麼?等於白給了人一把刀,說“你隨時來捅我都可以”。
他纔沒那麼傻。
“莊妃問的,本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西顧笑得很溫柔,端起酒來就喝了:“一杯酒賠罪。”
莊妃看了玉妃一眼。
玉凌雙一笑,道:“臣妾曾經以爲王是愛過臣妾的,曾也爲臣妾做霓裳舞衣,爲臣妾畫眉。”
可是那也是對每一個寵妃都做過的事情。今日自己視爲珍寶,明日就在其他人那裡看見一樣的,那感覺別提多糟心了。
君王笑而不語。
“可是臣妾發現啊,王的一張嘴,甜言蜜語迷暈了所有的人,現在肯醒了的,也不過我與莊妃二人。那哪裡是真心,不過是逢場作戲。”玉凌雙語氣重了一些。
好在淳于西顧沒有在意的意思,連飲兩杯,心贊這酒當真不錯。
“王,您有沒有發現,您只很少對一個人說甜言蜜語。甚至,平時您都對她挺兇的。”
酒杯頓了頓,君王眉梢一挑,看向玉妃。
“玉兒是指王后?”
他只在最開始,企圖用一樣的甜言蜜語迷惑那人。可是後來他發現,不用他做什麼,那丫頭自己就死心塌地的了。也省了他好多力氣。
“王沒有察覺自己對王后很特別麼?”玉妃咬着酒杯笑:“自她入宮,您變了不少。”
變了?淳于西顧一驚,努力回想,似乎在人前他還是那個模樣吧?沒有什麼改變纔對。
“臣妾只想問王一個問題,您這次對王后,又是不是真心的呢?”酒暖了胃,心卻還是涼的。玉凌雙看着面前這自己愛過多年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問了出來。
淳于西顧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喝醉了吧?定然是的,不然怎麼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真心?真心纔是最大的弱點啊。
“玉兒說笑了。”一口飲盡壺中酒,君王站了起來,輕笑一聲,噴出一些酒氣:“東方離來歷不明,疑點那麼多,還那麼笨,本王怎麼會動真心?不過也是跟你們一樣的而已。”
莊妃和玉妃都白了臉色。
“啊,抱歉,玉兒的酒太好,讓本王說話都不溫柔了。”西顧揉了揉太陽穴,還是想笑:“是什麼讓你們覺得本王對那傻子有真心?愛上邢書白都比愛上東方離容易吧?啊?”
“您…”庒含露咬了咬脣:“王后爲您做那麼多,您也沒有過動容麼?”
大殿裡安靜了一會兒,淳于西顧轉身,擺了擺手,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那是她甘願的,與本王有什麼干係?難不成爲我做事的我都要動真心?那我喜歡小六小七好了,哈哈哈。”
“原來王后也同我們一樣?”
“一樣。”君王說完,跨出殿門,笑眯眯地對小七招手:“本王的真心,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