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西顧一愣,接着有些好笑:“你說收什麼?”
莊歸之凝視着君王的眼睛,一字一字咬着道:“收、屍!”
“怎麼會。”西顧輕笑一聲,鬆開了環着邢貴妃的手:“她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莊歸之怒笑一聲,完全沒再顧及君臣身份,一把將西顧的衣襟抓過來,似嘲非嘲地道:“好端端的,背後會插着匕首和箭?好端端的,現在會差不多快死了?好端端的,你怎麼就沒看見她受了傷?好端端的…淳于西顧,你看清楚了,現在是隻有你好端端的!”
有那麼一瞬間西顧覺得自己沒有聽明白莊歸之在說什麼。東方離那會兒還在任性,怎麼會一轉頭就快死了呢?這醫術不精誤人性命的庸醫啊!
可是,莊歸之臉上的表情,半點不像在跟他說笑。就像是小時候他一箭射殺了他心愛的畫眉,那孩子臉上的憤怒,再也不像是普通的打鬧。
笑意漸漸散了,淳于西顧一把揮開莊歸之的手,往他身後的龍吟宮主殿走去。
“王。”邢貴妃在後面皺着眉輕喚了一聲。
西顧沒有回頭,只是一步步地往殿裡走。慢慢地,越走越快,模模糊糊地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最後直接便衝進了內室。
莊歸之嗤笑一聲,捏着拳頭,終究也是轉身進去。
東方離啊,傻子一樣的東方離,你這樣,到底是值當還是不值當?
小離覺得眼前好像越來越模糊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誰到了她的身邊,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疼啊,真是…好大的力氣。
“你不是說,你不會死麼?!那現在這樣子是幹什麼?你給本王起來啊!”
這人的聲音還是這麼大,除了憤怒,好像更多的是害怕啊。小離想,淳于西顧也有害怕的時候麼?
“跳下來的時候背後那人的匕首是你擋的,那你爲何不說?越牆而過的時候你中了箭,爲何也不說?站不起來要一句我來扶,有那麼困難?你就不能告訴我,你受傷了麼?!”淳于西顧紅了雙眼,看着牀上這人,額上青筋暴起:“東方離,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不告訴他的是不是?故意要叫他難受的是不是?那她成功了,他現在恨不得讓小七也給他背後來一刀,這纔算得感同身受!
“我…不會死,睡一覺就好了。”小離嘀咕了一句,想動動身子,背後卻一陣疼。
君王低笑,睡一覺就好了?對啊,他怎麼忘記了,這不是凡人,她不會死。
可是這會兒看着她就這麼趴在這裡,一張小臉沒了一點血色,他還是覺得想殺人呢?
不,冷靜,一個女人而已,外面還有很多事要他去做,他不能在這時候亂了。
“那麼,你睡吧。睡醒了再說。”西顧平息了心情,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小離很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安心地閉上眼睛。
六支羽毛串成的項鍊動了動,終於又少了一支。
君王轉身,出去將邢貴妃安置在側殿,然後吩咐人看牢這裡,自己換了一把稱手的軟劍,出去了。
“主子。”小七身上也帶了點傷,站在龍吟宮的門口,沉聲稟告:“刺客逃出宮了,侍衛死傷一百三十餘,其中有多少刺客尚不清楚。內務府已經送了名冊過來,等會兒禁軍統領會一一覈查侍衛身份。另外有大臣聽聞了宮裡出事的消息,這會兒正在門口跪請聖安。”
西顧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聽小七說完,點了點頭,道:“宮門口的人不用管,刺客有無活捉?”
“有一人,自殺未遂,屬下已經將他關進地牢。”
“去看看。”
“是。”
進得來,也逃得出去,他這王宮果然處處是漏洞啊。這可怎麼好,下次被人逼宮的話,說不定所有侍衛的刀尖兒還會轉過來朝着他呢!君王輕笑,手裡的劍握得緊了,指尖泛白。
下一次,下一次他是不是也要看着東方離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裡,告訴自己她不會死,睡一覺就好了?!
陰暗的地牢,就在一處冷宮的地下。淳于西顧走進去,無視兩邊牢籠裡看不清面容的人的慘叫,徑直走到最裡面那間牢房裡去。
有人被綁在木架上,嘴角流血,披頭散髮。
“逍遙宮是吧?”君王打開牢門走進去,手輕擡,劍尖便將那人的下巴給擡了起來。
一張不太讓人能記住的臉,卻帶了三分嘲諷,不屑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你可動得了?”
劍尖一滑,刺客的下巴上便是一道血口子。西顧懊惱地低呼:“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說話可嚇着本王了,手連劍都拿不住了,嘖嘖。”
木架上的人嘴角微抽,看着面前這人,有些咬牙切齒的。
“我說,有點階下囚的覺悟好不好?動不了逍遙宮,本王也是可以動你的。”西顧收了劍,丟給小七,伸手拍了拍刺客的肩膀:“雖然看起來你不怕死,但是人嘛,活着都有個重要的東西。本王不介意花時間找出來你是誰,家在哪裡,也不介意帶你的家人來瞧瞧,你這副模樣好不好看。”
髒兮兮的一張臉上沒有動容,眼神卻閃了閃。
“本來那種下流的手段,本王也是不屑用的。只是你們都下流了,本王不介意跟你們比比誰更下流。”淳于西顧退後兩步,往木柵欄上一靠:“想想吧,是要冒險替你們那個不怎麼仗義的主顧保密,還是給自己的家人留條活路?”
刺客低笑一聲,道:“武藝不精被你們抓住,那是沒辦法。可是逍遙宮有逍遙宮的規矩,不能說的,便是你再怎樣,我也不會說。”
西顧微微眯眼,組織性紀律性挺強啊,行啊,那就扛着吧,看他能扛多久!
“把人關着,注意不要弄死了。一直關着等着本王找到他家人爲止。”吩咐兩句,君王拍了拍手上的髒污,往外面走去。
“是。”
小七跟着他從地牢出來,天已經微微開始泛藍。一宿沒睡,身體都已經到極限了。但是淳于西顧還是很快地在往前走,身上冷冽的氣息很濃郁,就算不熟悉的人,也該知道,他這會兒心情很不好。
爲什麼心情不好?不知道,西顧也不願意去想。說好了還要一如往常地去上朝,但是他不想回龍吟宮!
“讓周全把朝服給本王吶到御書房。”
“…是。”
血跡斑斑的宮道很快被清洗乾淨了,朝陽初升的時候,淳于西顧已經換好朝服,脣角帶笑,坐在龍位之上,俯視着下面叩拜的朝臣。
“叩請吾王福安——”
“平身。”
“謝吾王隆恩。”
淳于西顧掃了下面一眼,衆人的臉色都是緊繃繃的,往左邊一掃,嗬,連一貫不上朝的七王爺都上朝來了。
“愛卿們吶——”座上的君王一聲長嘆。
下面的人身子更僵硬了,一個個緊張地看着君王,想說什麼,但是又不敢第一個出來說。
“本王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愛卿們要聽哪一個?”西顧撐着下巴,笑眯眯地欣賞這一張張石板臉。
“王…臣等都擔心…您有什麼,就快說吧!”還是晉王爺最憋不住,挺着個大肚子就站了出來,急吼吼地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西顧搶過話頭來,狀似很憂傷:“本王的王宮進了賊,鬧了大半夜呢,害得本王沒有休息好。這是今天的壞消息。”
啥?!底下一堆吊着心的人都錯愕了。進賊?怎麼聽起來就像是“我家昨晚進賊偷走了一隻母雞”這樣家常的小事呢?正常說法是進刺客了吧?
“衆位愛卿不用驚慌,本王的愛妃們一個都沒有丟。”淳于西顧慢悠悠地道:“但是賊來了又走了,本王很擔心本王的安全問題。今天兵部就給本王換換禁衛吧,順便哪些人失職,哪些人該罰,都給本王列個名單。”
東方伯玉站了出來,拱手應是。
曦王爺皺眉:“王,宮裡進刺客這樣的大事,就這麼輕巧就處置了麼?兵部的人缺乏良將啊,臣倒是有些人選,可以勝任禁衛之職。”
“三王爺不用擔心,臣心裡也有人選。”炎帝淡淡地看了曦王爺一眼,道:“昨晚恰好他答應了臣入宮任職。”
“哦?是誰?”
“劍寒天。”炎帝聲音平平穩穩的,卻如投下了一顆巨石,周圍的人都驚訝莫名。
劍寒天,那是東傲的有名的江湖劍客,劍術之高,無人不服。
“既然刺客是江湖人,那麼禁衛也是江湖人就剛好不是麼?”炎帝看着三王爺道:“還是王爺有比他更好的人選?”
費他一夜的力氣請出山的人,也必定是能壓得住事的。炎帝冷笑,淳于西顧算盤打得好,只是他怕是也沒有算到昨晚那情況。若是能算到,不知道還會不會派自己離開國都。
嗯,應該還是會的,這人心裡,如畫江山最是重要。
那傻丫頭,也不知道疼不疼。
“本王沒有意見,東方尚書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曦王爺讚了一句,事不關己似的退回隊列裡。
“那就這樣吧。”淳于西顧笑眯眯地道:“下面說另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