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薔坐在雪地中, 抱着已經癱軟在地的許諾,仔細察看着她的傷勢。
雖然確實用了力氣,但許諾刺她自己的那一剪子並不算深,可不知爲何, 她似是十分痛苦,剛開始時並不明顯,但在她說完那句話後便開始一直捂着小腹喊痛。
當在看到她的下衣似也有鮮血流出時, 蘇薔終於明白了什麼事。
“來人啊, 快來人!”
她一邊高聲向外喊着人,一邊試圖讓許諾坐在她的身上, 以防她的身子碰到地上的冷雪。
“你還敢喊人?”痛得額頭冒着冷汗的許諾雖然還有意識,但已經毫無力氣, 只能隨她擺佈, 可仍不忘氣若游絲地道, “若是有人來了, 那你離死期便不遠了, 你該不會不知道吧?莫不是, 莫不是你這麼快便想到了應對之策?”
蘇薔並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 只是痛心道:“在將那把剪刀刺進去前, 你還有着身孕, 你應該不知道吧?”
捂着小腹的許諾一愣, 不可思議地反問她道:“你說什麼?”
她的眸光先是充滿了迷茫,爾後又似有期待,但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在手又撫到小腹的那一瞬間化爲了驚恐。
蘇薔心有不忍, 但還是如實對她道:“你上了旁人的當,不僅傷害了自己,而且還有可能害了你的孩子。”
許諾的眸中似是一片空白,過了許久後才無力否認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沒有人告訴我已經有孩子了,太醫也沒有提過,我怎麼會有孩子了……”
雖然語氣慌亂,但她還是不忘低頭看了一眼下衣,在看到的確有血從那裡流出時頓時失去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與驕傲,驀地失聲痛哭:“孩子,我的孩子……”
“夠了,不要再哭了!”蘇薔伸直了雙腿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努力讓她的身子少碰觸地面,叱道,“這個時候還哭什麼,即便孩子原本還能保得住,被你這麼一嚎就又給弄沒了!”
許諾雙眼通紅,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哀求道:“快,快叫人,快叫人救我的孩子!”
“這裡雖然是林子深處,但我方纔叫得那麼大聲,外面的人怎會聽不到?”雖然突遇危機,但蘇薔卻還算冷靜,“大衡她們大概已經被你的宮人都打發回去了,如今外面的人可能都被收買了,他們的確早晚會進來,卻是在確定你已經小產之後。”
“他們,他們……對,他們都是柳如詩那個賤人的人……”經她點撥後,如夢初醒的許諾臉上浮現了駭人的恨意,抓着她怒吼道,“那你快出去叫人啊!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巴望着我的孩子死在這裡,好替織寧報仇,對不對,對不對!”
蘇薔已被凍得渾身顫抖,腦子裡也是一時無措,忍不住擡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住嘴,不要再叫了!你若是想保住孩子,就要保存體力,此時此刻你每哭鬧一次,便是將你的孩子往黃泉路上推了一把,你有沒有聽清楚!”
那一巴掌打得並不重,但卻足以讓許諾於一怔之後鎮定了下來。
見她聽進了自己的話,已經不再吵嚷,蘇薔才緩了語氣道:“我自然是想替織寧報仇的,你也該死,可我想要的卻不是魚死網破,你還不值得我丟掉性命。所以這個時候,你出事對我沒有好處,但我不能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如果將你放在這雪地裡,只怕你會更加危險,況且既然那些人打定主意不進來,就算我出去,那也只是將自己送到他們手中,他們還是會任由你自生自滅。”
眸子裡的絕望越來越明顯,許諾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小腹,似是在保護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寶貴的東西。她不敢再哭出聲音來,只能嗚咽着道:“可我的孩子怎麼辦,他可是龍子,不能出事……”
蘇薔不再說話,默然地擡頭看了看四周。
她倚着一棵粗壯的梅花樹,並不算高,若是踮起腳尖應該可以折下幾根樹枝來。
先將樹枝鋪在地上,然後將自己的衣服蓋在上面隔開雪地,許諾躺在上面應該可以支撐一段時間,這樣她便有機會出去找人幫忙。
這裡是百花苑,雖然梅嶺離其他地方並不算近,但只要她一出去便大聲呼救,萬福宮的宮人想來也不敢不進來,至於之後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如此盤算着,準備先將許諾安置妥當,至少不讓她直接坐在雪地裡,但還不待她有所動作,便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踩在雪地裡的窸窣聲傳來,不由驚了一跳。
循聲望去時,她見一個男子正在從她身側一旁的方向擡腳過來,他身姿挺拔,手裡拿着一個梅花枝,上面綻放着幾朵開得正盛的紅梅。
他神情自若,劍眉上還落有一些晶瑩的雪花瓣,眸底似還染着點點歡喜,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好像並不意外。
待看清那人時,她不由一愣:“是你?”
走到她的身旁,蘇復蹲下了身子,將手中的梅花枝朝她遞去,道:“我知道你喜歡梅花,所以特意來這裡爲你摘的。”
並不認識他的許諾一時間不敢開口,蘇薔也在驚訝了半晌後才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她們進來後,外面便一直有萬福宮的宮人守着,他們知道里面會發生什麼,所以不會放任何人進來,所以他應該是在她們進來之前便已經在梅嶺了。
果然,蘇復如實答道:“在你們進來之前。”
難怪他在看到她們時並不覺得訝然,既然他早就在這裡,依着他的武功修爲,應該在她們進來後不久便發現了吧,只是他卻一直藏在別處不曾露面,應該是在伺機而動。
蘇薔試探着問道:“那我們剛纔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他微一頷首:“這是自然。”
許諾有氣無力地瞥了他一眼,隨即看向蘇薔,以質疑的語氣問道:“他是誰,想做什麼?”
蘇薔沒有回答她,問蘇複道:“既然你已經撞上了,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從來不怕麻煩,畢竟有麻煩纔會有我的用武之地。”他將手中的梅花枝又向前遞了遞,道,“不過,若你肯接了這枝梅花,我可以幫你一把。”
在看了一眼他遞過來而梅花枝後,她伸手接了過去,幾乎沒有分毫地遲疑。
蘇復的脣角似乎浮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他原本冷冽疏離的面容多了幾分溫暖:“我還以爲你寧死不從,畢竟之前你連我的人情都不願領。”
“生死關頭,那些事情又算得了什麼?”蘇薔將那梅花枝拿在手中,直截了當地問他道,“既然你已經都知道了,可有什麼辦法?”
蘇覆沒有說話,卻突然擡手將刺在許諾小腹的那把剪刀給拔了出來。
猝不及防的許諾痛哼一聲,本想出口罵他,但卻疼得無力開口。
蘇薔也被他的突然舉動驚了一跳,但除了握緊了許諾的手之外也並未有其他的動作,更沒有去質疑他的做法。
蘇復將剪刀拿在手中,在她的身邊彎下了腰,一向低沉的語氣多了幾許疼惜之意:“忍着點。”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便猛然擡手,將手中的剪刀刺向了她的肩部。
一陣刺骨的疼痛倏地襲來,毫無準備的蘇薔痛得低呼了一聲,但那一聲並沒有發出來,因爲一隻有力而又冰涼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及時而又溫柔。
“告訴那些宮人,你們是被一個身高體胖的內侍所傷的,他將自己捂得很嚴實,所以你們並沒有看清他的長相,而且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所以你們也不認得他的聲音。”蘇復收回了他的手,語氣雖然平靜,卻毋庸置疑,“即便在遇襲後,你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已經懷有身孕,也不知那個刺客爲何要行兇。”
蘇薔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忍痛點了點頭。
他似是放下心來,看了一眼她肩頭正在滲血的肩頭,聲音低柔了幾許:“若是你躲過了此劫,記得要回來將我送你的梅花枝拿回去。”
言罷,他便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與梅嶺入口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不僅沒有施展輕功,反而刻意加重了腳步,將陷入雪地中的足印留得比他正常走路更深了些。
蘇薔知道,他是在刻意僞造證據,試圖將那些腳印僞裝成那個並不存在的刺客的。
梅嶺中也依稀可見其他人的腳步,但他這樣做已經足以混淆視聽了。
也許是因爲她們已經有段時日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了,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後,蘇薔終於聽到有人匆忙過來的動靜。
“要開始了,”蘇薔握了握已經開始逐漸失去意識的許諾,竭力冷靜地囑咐她道,“記住,即便是你的孩子保不住了,爲了替他報仇雪恨,你也要記得方纔那人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