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薔渾身一僵, 似乎並沒有聽清楚他方纔的話,蹙着眉又問了一遍:“殿下說什麼?”
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她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洛長念神色鎮靜,如她的願又將之前的那句話重述了一遍:“本王說,雲宣便是殺害琉璃別宮那兩位嬤嬤的真兇。”
從震驚到不可置信, 又從無法接受到不可思議,蘇薔的思緒在一剎那間流轉了千百回,但最終停留在她心頭的卻只有一句話:“殿下想要成就霸業, 也不必將阿宣置於如此境地, 爲何一定要陷害他殺人呢,就算殿下想要他的性命, 其他手段不是更乾脆利落嗎?”
他不可能會殺害李嬤嬤,更不可能傷害泉姨, 所以睿王一定想借此機會栽贓併除去他。
“本王有真憑實據, 並未冤枉他。”洛長念並不意外她的反應, 也不以爲杵, 語氣仍不徐不疾地道, “證據和證人你們明鏡局早晚會查出來, 今日本王就告訴你他這麼做的動機。”
聽他語氣坦然, 蘇薔心下反而一緊。
既然洛長念已經對她毫無隱瞞, 看來已經做好了讓雲宣無法從此事脫身的完全準備。
見她沉默不言, 洛長念便顧自開口道:“本王已經查明, 雲宣之所以要殺害那兩位嬤嬤,是爲了保護兩個人,你應該知道是誰。”
若是如他所說, 雲宣殺人是出於保護其他人的初衷,那他要保護的人定然是年小黛和崔羽明。
但她不知道睿王究竟查到了哪裡又查到了什麼,便垂眸道:“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好,你不敢說,那本王來說。”洛長念微微抿了一口茶,隨後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略一蹙眉,心事重重地看着茶盞中殘留的一點碧綠色茶水,“本王已經查到,年妃出自江湖的一個門派雪眉門,與崔國公府的世子崔羽明乃是同門師兄妹,她年幼時是被雲宣救下的,所以與他也算舊識,這次雲宣殺人,也是爲了他們兩個。其實要查到這些並不算什麼難事,因爲年妃來琉璃雖然是假冒她人性命身世,但她卻似乎對她的真實姓名有一種執念,即便冒着欺君的大罪,也還是不僅在這裡堅持用她自己的真名實姓,而且還主動向父皇道明瞭她的背景,所以查出她與崔羽明和雲宣相識並不算難,只是本王在知道這件事後還是吃了一驚。”
上一次雲宣來找她時,她也曾問過他年妃爲何不選擇隱姓埋名的原因,當時雲宣向她解釋說一來她遲早會尋機告訴皇帝大爾村當年的慘案,爲了不讓皇帝懷疑她接近他的最初目的,所以最好不要隱瞞她的來歷與姓名,二來她也未曾在皇帝面前隱瞞她與崔羽明曾是同門的事實,因爲她很清楚,即便皇帝表面上對她的來歷表示並不在意,但其實定然會在私下將她此生都查得徹徹底底,是以隱瞞他太多事情反而不妥,故而在他臨幸自己的那一夜,她除了向他謊稱自己已經不記得家鄉在哪兒仇人是誰之外,其他的大都如實說了,包括她是被雲宣在無意間救下的,也包括崔羽明是她的同門師兄,而且他一直都受她的義兄雲宣所託對她照顧有加。此外,她還謊稱這次她下山原是想查清自己的身世,所以與他一起離開了雪眉門,但不久後他們便分道揚鑣,可她又想到自己查探了幾日都無果,便想來琉璃別宮請義兄雲宣幫忙,這纔不得不想方設法混了進來。如此一來,皇帝既也不會懷疑她與崔羽明或雲宣有何兒女私情,也能讓崔羽明徹底對她死心。
蘇薔並未佯作驚訝,但臉上的困惑卻是發自真心的:“就算年妃與阿宣和崔公子乃是舊識,又與這兩件案子有何關係?”
洛長念緩緩道:“因爲崔羽明傾心年妃,並且還想帶她離開。”
這是雲宣和年小黛一直都想隱瞞的事實,但卻還是被他給察覺到了。
蘇薔不由心頭一緊,已經在強作鎮定:“殿下的意思奴婢還是不明白。”
“凡男女定情,無論贈衣或是其他,都喜歡送彼此一件定情信物,這是我大周民間的風俗,而崔羽明與年妃也不例外。”並無戳穿她僞裝的意思,洛長念繼續不耐其煩地向她解釋道,“也許年妃一直都沒有打算接受崔羽明對她情意,但她自己也是情難自已。她在來到琉璃之前,曾經在離這裡不算太遠的郡縣停留過一天一夜,因爲她在那裡看到一間首飾鋪子正在推出一款新品,可供客人在首飾上刻字並送給心上人做定情信物。”
原本一路匆忙的年小黛因爲被那間首飾鋪子的夥計在門外的遊說而動了心,而且還刻意因此在那裡逗留了一夜,目的是等那間鋪子爲她打造那支她預訂的銀釵。
那支銀釵並無什麼特別,款式與做工都不算上乘,但賣點是它釵頭那朵荷花的花心刻着她想珍藏的一個秘密。
“店鋪的夥計說,那位姑娘原本是要在荷花的花芯刻上一個男子的名字,但最後卻改了主意,只讓他們在上面刻上了一片羽毛。”洛長念平靜道,“雖然那個夥計已經記不清她當時說的名字是什麼,但卻還是十分確定那個人姓崔,而且兩個字的名字裡有一個羽毛的羽,因爲當時他還曾就此事向那位女客官確認過,所以,你應該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她這麼做的原因,大概與金不離和向卉的初衷相似吧,只是爲了將自己不能相守的心上人化成一個念想藏在心上,讓自己不至於太過傷懷與孤獨。
蘇薔輕嘆了一聲,無法分辯什麼,畢竟若是她當真這麼做過,即便她此時將那支荷花髮釵毀掉也於事無補了。只要有那個夥計的證詞,她對崔羽明的愛慕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哪怕那個夥計是被人收買的,因爲皇帝是不會容許自己倍加寵愛的枕邊人心中珍藏的是別的男子,更何況她與崔羽明的關係本就容易惹來非議。
即便在面對他時,她都不曾流露出半點自己的真情實意,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以至功虧一簣。
也許她十分清楚,一旦她踏入琉璃別宮,無論前途是明是暗結局是成是敗,她都不能再與他有任何瓜葛,所以纔在絕望之中無奈之下由着自己任性了一回。
“本王在派人去那裡查探年妃的來歷與行蹤時,發現除了睿王府的人之外,已經有人先行一步也去那間首飾鋪子打聽過年妃當時做過什麼說過什麼,而且那個夥計也對那人如實說過同樣的話。”洛長念擡眼看了看蘇薔,臉上流露出幾分惋惜與憐憫之色,“你應該能猜到是誰。”
蘇薔神色微變,雙脣張了又合,過了半晌後才顫着聲音喃喃道:“是泉姨……”
“沒錯,的確是她。”洛長念微一頷首,嘆道,“她應該是在察覺年妃的來歷不明後特意去四處打探她的行跡的,而且雖然琉璃別宮遠離京城,但其實與宮城也是休慼相關,她在別宮當差這麼多年,自然十分清楚姓崔的權貴人家究竟都有哪一戶,更何況還有那一個羽字。”
蘇薔終於明白了,原來泉姨早就懷疑年妃與崔公子關係匪淺,那她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一定會未雨綢繆,畢竟年妃出自琉璃別宮,而且還是在這裡與皇帝相識的,倘若她出了什麼意外,那整個琉璃都會受到牽連。
她漸漸參悟出了洛長念將雲宣指認爲真兇的原因,問他道:“若是泉姨知道這件事,那李嬤嬤呢?”
“據本王所知,李嬤嬤曾經在年妃剛入宮的那一日戴着一支荷花銀釵並於四下炫耀,說那是她的外甥女特意送給她的,但在年妃去找過她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她戴過,”洛長念回答她道,“本王想,那支釵子應該就是年妃刻上羽毛的那一支,李嬤嬤是趁她不備時從她那裡偷走的,後來年妃發現後又討了回去,所以無論李嬤嬤是否知道她愛慕崔羽明的事,雲宣大概都不願冒險。”
所以他在得知這件事後才殺了李嬤嬤,好護她周全以防萬一。
蘇薔爲他辯解道:“可是,倘若殺害李嬤嬤的真兇是阿宣,他怎會特意將她的屍首掛在靈秀園的那棵樹上,如此一來,豈非是在給年妃招惹麻煩嗎?”
“都說當局者迷,原來連阿薔你也不例外。”洛長念苦澀地揚了揚脣,無奈道,“你心中牽掛他的安危,有些事已經想不明白了。李嬤嬤原本就與年妃有過瓜葛而且還存着恩怨,這件事在琉璃無人不知,雲宣這麼做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因爲越是明目張膽,越不會有人懷疑她的死與年妃有關。”
他的話的確不無道理,蘇薔也並非沒有想到此處,只是她還是不相信雲宣會這麼做,自然會千方百計地想爲他脫罪。
“那,”她遲疑了片刻,擡眼問他道,“殿下又是如何斷定阿宣便是殺死泉姨的兇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