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那天當她衝進浴室時,被嚇成什麼樣,至今回想起來,仍有些後怕。
晶瑩的淚花滴答滴答砸在葉嫵冰涼的手背上,滾燙的液體,透過毛孔傳入心臟。
她苦澀的閉上眼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正在哭泣的女人。
“總之,你給我好好反省,不許再胡思亂想,聽到沒?”茱蒂虎着臉,擡手擦掉臉上的淚痕,咬牙切齒的說道。
葉嫵無動於衷,神色有些木然,有些呆愣。
茱蒂搖搖頭,算了,等到葉嫵身體好些,她再和她秋後算賬!
替她掖了掖被角後,這才轉身出門,撥通裴錦塵的電話,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正在同凌盛商議兩個公司廣告合作的男人,在接過電話後,草草結束視訊會議,吩咐Joy接手,而他則開車趕往醫院,刺耳的剎車聲在醫院門前驚起,一個華麗的飄逸後,黑色轎車以Z字形穩穩停下。
車技高超,驚豔了不少路人的眼睛。
裴錦塵快步走向電梯,對周遭投來的目光視若無睹。
她醒了……
心頭泛起一絲連他自己也不知爲何的喜悅與高興,冷峻的五官微微放柔,腳尖輕點着電梯的花色地板,略顯急切的敲擊聲,泄漏了他焦急的情緒。
電梯一層層往上上升着,異常緩慢的速度,令他有些許不悅。
小醫院就是小醫院,連電梯也這麼慢!
“叮咚。”電梯停靠在頂層,裴錦塵步伐優雅朝着病房邁去。
“老闆!”茱蒂一直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來回踱步,見他終於來了,雙眼蹭地一亮。
男人下顎輕擡,卻連一句話也沒同她說,繞過她徑直步入房間。
房門吱嘎一聲開啓,細碎的聲響,在這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葉嫵睜着眼睛無神的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她醒了,卻又如同活死人,找不到半點生機。
好似靈魂已經離開她的軀體,留下的只是一個空殼子。
裴錦塵臉色微微一沉,她這是什麼表情?生無可戀?
“葉嫵,你膽子倒是挺大啊,上次鬧跳樓,這次鬧割腕,你就這麼喜歡用自殺的把戲來出名,恩?”男人的聲線冷酷、譏誚,他氣,氣她竟真的敢自殺!
房間裡傳出的冰冷聲音,讓屋外的茱蒂嚇了一跳,她不安的咬着脣瓣。
老闆怎麼能說出這種話?這幾天葉嫵昏迷不醒,他明明一直在爲葉嫵擔心,可現在人醒了,他不僅不安慰,反而還……
這樣說,只會更加刺激葉嫵,將她推得更遠。
葉嫵身體猛地一僵,眼睛驀地朝他看去。
在他那雙深沉幽暗的眸子裡,倒影着她狼狽不堪的身影,猶如一隻滑稽、可笑的小丑!
她的心似是被誰用力捏了一把,麻木地抽痛着。
“無話可說了是嗎?”她不會知道,當看到她奄奄一息躺在病牀上時,他有多怒!這些天來壓抑的擔憂與憤怒,此刻通通化作了口不擇言的無情諷刺,“想靠着孩子拴住我,孩子沒了,又想靠自殺來重新引起我的注意,葉嫵,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心機的?”
原來他是這麼看待她的,原來在他的眼裡,她所做的一切,全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巨大的諷刺在葉嫵的心窩裡涌動着,蒼白的嘴脣微微輕顫,劃出一抹涼薄的笑:“是啊,我就是這樣的女人,你滿意了嗎?”
裴錦塵眸光愈發危險,她真敢說!
“老闆。”茱蒂在外邊實在有些聽不下去,推門進屋,打斷了他們倆互相傷害的對話。
她就弄不明白了,老闆對葉嫵明明是有感情的,而葉嫵對老闆也非同一般,爲什麼他們非得像兩隻刺蝟,彼此傷害,彼此刺傷。
裴錦塵終是沒再繼續說出那些傷人的言語,薄脣微微抿緊,沉聲道:“等你的傷好了,搬回別墅,放心,別墅裡有的是醫生二十四小時照顧你。”
他不會再允許她滯留在外邊,一次的教訓已經足夠,她還是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更安全,更放心。
關切的言語,但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多了幾分冷硬的命令。
他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而是在霸道的替她做決定。
葉嫵倔強地拒絕了他的命令:“我不會回去的。”
“嗯?”裴錦塵的眉梢微微挑起,精湛俊美的五官陰沉如墨色,似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天空,可怕至極。
房間裡的溫度,似也隨之驟降,冷得刺骨。
茱蒂不停衝葉嫵使着眼色,這種時候她別和老闆對着幹啊,明知道老闆性格霸道、強勢,和老闆唱反調,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孩子沒了,我和你也不再有任何關係,我不會再回去那裡。”只要閉上眼,她就能回憶起,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畫面,回憶起,孩子化作粘稠鮮血,從她身體裡消失的感覺。
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奪走寶寶的地方,更不想回到他的身邊。
“沒有關係?”裴錦塵怒極反笑,涼薄的譏笑染上脣瓣:“葉嫵,你沒有權利說不,別忘了,你和我的交易,在我對你失去興趣前……”
“奪走了我的寶寶還不夠嗎?”葉嫵厲聲打斷了他的話,爲什麼!爲什麼他還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些話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他要這麼折磨她?“裴錦塵,我不欠你的,我從來就不欠你任何東西!你想讓我回去?可我爲什麼要回到你的身邊?我是人,不是你的寵物,既然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寶寶,你爲什麼非得強留我?就不能……不能放過我嗎?”
她乾涸的眼眶涌上一股淚意,身體微微顫抖着,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手指用力拽緊身下的牀被,五條褶皺的印記清晰可見。
她張大嘴巴,拼命地喘息着,有些提不上氣來。
茱蒂急忙上前爲她揉着胸口順氣:“葉嫵你別激動,快,深呼吸。”
沒人看見,裴錦塵微微擡起的手臂,也沒人瞧見,他險些朝她邁去的步伐。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樣子,心有些微疼。
“我不想看見你,走,你走啊——”葉嫵扯着喉嚨,啞聲大吼。
裴錦塵眸光沉若寒譚,深深凝視她一眼後,才無情轉身,離開病房。
算了,等她情緒穩定後,他再來探望她,至於她所謂的拒絕,呵,在他的人生中,被人拒絕這種事永不可能出現。
他有的是辦法逼她妥協,逼她就範。
“砰。”房門無情合上。
葉嫵痛苦的捂着胸口用力呼吸,冰冷的氧氣涌入血液,將她的四肢通通凍住。
“你這又是何苦呢?老闆他其實是關心你,關心則亂的道理你懂嗎?”茱蒂暗暗搖頭,老闆口不擇言也就算了,連葉嫵也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他們倆這樣子,根本是在往彼此的心臟上捅刀啊。
葉嫵掙開她的手臂,支撐着身體的力氣彷彿也隨着那個男人的離開消失,癱軟的倒在牀上,喃喃道:“關心?如果他真的關心我,怎麼會把我關在別墅裡?如果他心裡有一丁點仁慈,他就不會在我懷孕的時候,故意和別的女人開房,故意鬧出緋聞。”
茱蒂欲言又止,想告訴她,這事可能是一場意外,公司最近也在調查那份報道的來源。
但想着老闆以前風流、浪蕩的作風,以及他身邊更換女人的速度,話到了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留下這個孩子,是我太傻,我居然會相信他,信他真的會把孩子留下。”眼瞼緩緩合上,她的臉色蒼白得仿若透明,是她的錯,她沒有看出他的真實想法,纔會釀成這樣的悲劇。
寶寶,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一滴清冷無聲從眼角溢出,啪嗒一聲,濺落在枕頭上,暈染開一團溼潤的水色。
兩人再次不歡而散,之後的幾天裡,裴錦塵不曾踏入醫院一步,她口口聲聲說的那些話,令他憤怒,令他不悅。
金帝公司內,這兩天陰雲密佈,上至管理層,下至普通員工,個個繃緊神經,深怕犯錯被老闆的怒火殃及。
葉嫵從醒來後,情緒始終低迷,時常出神。
葉爸葉媽看在眼裡,疼在心頭,他們勸也勸過,說也說過,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葉嫵,”葉媽眼泛淚光的坐在牀沿,手掌緊緊握住她的手指,哽咽道:“你能不能看看媽媽?你和媽媽說說話啊。”
“媽……”葉嫵恍惚的轉過頭來,怔怔的看着葉媽臉上灑滿的淚漬,心臟一陣抽痛。
是她的錯,是她害媽媽傷心。
“對不起。”對不起,她給家裡丟人了,對不起,她辜負了爸媽的期待。
“你還知道說對不起嗎?你這麼做,有沒有想過我和你爸會有多傷心?啊?”葉媽強撐着的堅強,在她這一聲道歉中,潰不成軍,“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沒圖過什麼,就想你平平安安的,可你呢?你卻自殺!自殺啊!”
她不敢回想當時發現女兒無聲無息割腕的場面,每每想起來,心就痛到不行!
“有什麼難關你跨不過去?有什麼難過你告訴媽媽,媽媽替你分擔,你怎麼就這麼傻啊。”如果不是發現及時,她現在恐怕再也看不到女兒了。
“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這句話。
“你答應媽,別再做傻事了,行嗎?媽不求你出名,不求你多有本事,媽只求你好好的,成嗎?”葉媽淚眼婆娑的看着她,目光佈滿祈求。
她錯了嗎?以爲用死就能擺脫一切,以爲死掉,就可以讓所有的事煙消雲散,可她好像真的錯了。
“咱們不管外邊怎麼說,關上門不去聽,不去想,只要你好好的,媽就知足了,媽這輩子就你這麼個寶貝女兒,你捨得讓媽難過嗎?”葉媽泣不成聲,而葉爸則站在病房外,沉默的抽着煙,聽着房間裡,母女倆的談話,神色一片惆悵。
“不會了,”她用力握住葉媽的手指,自責、愧疚、後悔……無數的情緒如火山般,在心窩裡爆發,“媽,我錯了,我不該做這種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怎麼就會以爲,只要自己死了,爸媽就能開心呢?
如果沒有她,爸媽之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爲什麼她會這麼自私,自私到只考慮自己,只想着用自殺的方式解脫啊!
如果他死了,爸媽會有多難過?會有多失望?她錯了,錯得離譜!是她親手傷了爸媽。
“好!好!”葉媽一把將她抱住,歡喜得如同孩子。
只要女兒平安無事,只要她能不鑽牛角尖,她就放心了。
葉嫵緩緩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簌簌落下,臉深埋在葉媽的懷裡,無聲痛哭着,像是要將這段日子受過的委屈與悲痛,通通哭出來。
紗窗外,冬日豔陽暖暖的投射着璀璨光暈,明亮的日光透過白色窗簾,斑駁的照耀在母女二人相擁的身軀上,彷彿爲這難得溫馨的畫面度上一層朦朧的金色。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釋懷後,葉爸葉媽再不提起這件事,將傷痕隱藏在心裡,每天往返在醫院和葉家間,爲葉嫵熬湯、送飯,照顧她的生活飲食。
看着爸媽忙碌的身影,葉嫵心裡的愧疚愈發加深。
她覺得自己是個混蛋,自私的混蛋!
“你這兩天感覺怎麼樣?”週末,陸言書大清早便來到醫院,將葉嫵抱上輪椅,推着她到住院部下的花園裡散心。
暖色的陽光從頭頂上垂落下來,映照在他如玉般清潤的面龐上。
“感覺很好啊,想明白了一些事,現在想想,我當時這麼做,真是太傻了。”葉嫵的目光輕掃過手腕上的紗布,神色有些苦澀,“我害得爸媽爲我擔心,太不孝了。”
“你現在想明白也不遲。”陸言書暗暗鬆了口氣,脣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實,幾分柔軟,“伯父伯母不會怪你的,今後別再做出讓在乎你的人傷心的事了,好嗎?”
她不會知道,當他接到葉爸葉媽打來的電話,聽說她在家裡割腕自殺,生死不明,他有多驚,有多怒,又有多害怕。
但好在最後她平安無事,不然,他不會原諒自己,是他沒能保護好她。
“嗯。”葉嫵點點頭,“再也不會了。”
她這輩子傻過一次,不會再傻第二次。
見她是真的想開了,放下了,陸言書很是欣慰,他不再糾結她與裴錦塵之間的關係,這些天,不止是葉嫵在反思,夜深人靜時,他也在思考,過去發生了什麼,他不想去探究,不管在她身上曾發生過什麼,只要她現在是安全的,就足夠了。
他曾問過替她做急救手術的醫生,也曾看過她的相關病歷,知道她曾流產過,但那又怎麼樣呢?她始終是他從小到大發誓要呵護,要疼愛的女人,是他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存在。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想去外邊散散心嗎?”心思微微一轉,他忽然出聲問道。
葉嫵愣了一下,“去外邊?”
“是啊,我今天是來給你送一件禮物的。”他從米色風衣口袋中,拿出一張邀請函,精美的卡片,用粉色信封裝着,背面印有一串英文字樣。
葉嫵接來一看,有些吃驚,邀請函的內容,出乎她的預料,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得到一份來自巴黎的邀請函,而且是出自如今時尚界響噹噹的服裝設計師杜梅女士之手。
“你……你怎麼會有這張邀請函?”她不可置信的問道。
陸言書沉默數秒,雋秀的眉峰微微隆起,似有什麼難言之隱,正當葉嫵感到疑惑時,才聽他說起:“我瞞着你,把你大一時藝術課上的畫的作品偷偷寄去巴黎,寄到她的公司,本來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得到公司的答覆。”
她的作品?
葉嫵這纔回想起來,大一時,她曾畫過幾分設計圖稿,那是藝術學院的必修課,但那些圖稿,當時被老師批得一文不值,而她備受打擊,曾對陸言書抱怨過。
“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事?”她從沒聽他提起過。
陸言書抿脣輕笑,“當時你那麼難過,我怎麼可能告訴你?”
原諒他吧,他的隱瞞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的眸光輕閃,避開她明亮清澈的眸子。
“你去想嗎?巴黎。”他柔聲問道。
去巴黎?
她可以去嗎?又該去嗎?葉嫵有些猶豫,她的家人在國內,如今外界對她的批判與抹黑還在繼續,她如果在這時候離開,留下爸媽獨自面對,這怎麼行?
“你好好考慮吧,這事不急。”陸言書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葉嫵身體微微一僵,對他的親密舉動有些下意識的抗拒。
他只當不曾察覺到,自然的放下手臂,推着她回到病房。
葉嫵剛回住院部就被醫生帶去做身體檢查,每天繁瑣的檢查,是裴錦塵的意思,而她卻並不知情,以爲是醫院的正常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