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倒了倒竹筒,發現已經沒水了。杜吳身上只有幾百枚五銖錢,這是從老李牀下的一個罐子裡找到的,應該是老李的全部積蓄了。杜吳感激老李的同時又對這些五銖錢產生了強烈的懷疑,這是真的五銖錢嗎?爲什麼幾乎每個錢幣的邊緣都被鈍器挫過,好端端的圓形方孔都變成了不規則圖形,最嚴重的一個銅板幾乎連小篆的“五”都被剪掉一半,剩下一個三角形。直到他拿着那個銅板買了一個跟雄粗餅一樣難吃的饢時,纔對這些五銖錢重拾信心。
小心翼翼地收着這些銅板,每個銅板都被撫摸得發亮,應該是老李時時拿出來清點的原因吧。杜吳站起身,準備繼續往東走。大黃在路邊的枯樹上撒了泡尿,看見杜吳起身,屁顛屁顛地跟上來,搖着尾巴在前面開路。
這裡已經是長安城了,杜吳知道長安城是有宵禁的,要是108聲淨街鼓敲完他還在街上,那麼等待他的將會是長安城北軍獄的暗無天日。日頭已經有點偏西,杜吳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一邊艱難地撕咬着饢,一邊沿着路邊走。這已經算是內城了,街面還算乾淨,只是偶爾會有馬車疾馳而過,絲毫不顧路邊行人的咒罵。杜吳緊了緊不太合體的麻衣,這是在老李的箱子裡翻出來的,估計是不捨得穿,一直放到了現在。
正走着,大黃突然低聲威脅着叫了幾聲,杜吳趕緊擡頭望去。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衣着華麗,小小的披風隨風飄揚,手中握着一柄木槍,倒是頗有一番大將軍的氣概。此刻她正威風凜凜地拿槍尖指着大黃,口中喝到:“來將何人,報上名來,本將槍下不殺無名之輩!”
杜吳噗嗤一聲笑了,這小姑娘也不知道誰家的,估計故事聽多了,入了迷,走火入魔了。也是存心想要逗她一下,便上前做了一個揖,笑道:“在下杜吳,山東人氏,路過寶地,還請將軍放我東行。”
小姑娘歪着腦袋看了他一下,說道:“你這儒生倒是挺講道理,算了,本將軍不欺負弱小,再說了,看你這個樣子,就算上陣,也定是個誇誇其談之輩,走吧走吧。”
杜吳笑了,這個小姑娘居然還知道誇誇其談這個成語,就又逗她:“在下確實是儒生,不過誇誇其談可說不定,再者說了,能做到誇誇其談的,也定然不是個庸才,是也不是?”
“咦,你這個儒生,倒是跟叔父說的不一樣,你倒是說說,誇誇其談爲何不是庸才,叔父說過,趙國就是敗在了誇誇其談的趙括手裡。”
“非也,趙國不是敗在了趙括手裡,而是敗在了趙孝成王和趙奢手裡。”
“你胡說,馬服君那可是個大英雄,是個名將呢,他……”
“紫蘇!”
小姑娘正待反駁,附近一座府門裡走出來一個衣着樸素的青年女子,招手讓小姑娘回家,小姑娘拿木槍頓了頓地面,轉頭跑開,還不忘回頭反駁:“他是戰國四將,你騙人!”
杜吳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招呼大黃繼續往前走,淨街鼓敲響之前,他最好能穿出東城門,否則,就得在城內住宿了,天知道現在的客店多少錢。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後面有輛馬車疾駛而來,杜吳閃身站在路邊,這個年月能坐馬車的都是身家顯赫之人,自己一個身份不明者,還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不想馬車在前方停了下來,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年輕人,一襲白衫,腰間掛了一柄長劍,頭上頂了一個紗冠。只見他整了整衣冠,四處看了下,便徑直向杜吳走了過來。杜吳心裡一緊,拉住了狂吠的大黃,雖然他手中有鄉籍文書,但是自己的來歷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的。
年輕人走近前來,整了一下衣冠,躬身下拜:“在下王獲,字仲孫,敢問先生可是姓杜?”
杜吳慌忙答禮,左手壓着右手,深鞠一躬,禮多人不怪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在下便是杜吳,不知貴人攔我去路,所爲何事?”此刻他已經隱隱的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好奇心發作,非要進長安城來看看,現在福禍難料,如何進退呢?
王獲聽聞,又拱了拱手,笑道:“先生不必驚慌,獲剛纔聽侄女說,先生認爲趙國敗在了馬服君之手,在下愚鈍,不能明悟,懇請先生到寒舍小坐,獲必親奉茶水,請先生答疑解惑。”
“啊,這個,我還要趕路,剛纔只是哄小孩子胡說的,貴人不要當真。”杜吳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不由得鬆了口氣。
“哎,先生何故藏私?獲粗通軍事,欲與先生討教一番,還請先生勿要推辭,今日就請先生入府,權且歇息一夜,待明日趕路不遲。”
杜吳無奈,他更怕自己如果強行拒絕,天知道對面的公子哥會做出什麼舉動來。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下拱拱手,跟王獲上了馬車,大黃的繩子拴在馬車尾部,慢慢悠悠地向來路趕去。
下了馬車,杜吳擡頭一看,匾額上寫了兩個大字:“王府”,此刻天剛擦黑,府裡的下人們開始點燈。王獲引着杜吳從偏門進了府邸,徑直穿過兩個迴廊和一個天井,七拐八繞,來到後院,早已得到消息的管家帶着兩個丫鬟,手捧托盤在門口等候,托盤裡有兩尊青銅器,管家手裡捧着一個罐子。
進的書房,待管家和丫鬟出去,王獲起身爲杜吳倒了一尊酒,起身敬道:“貴客盈門,獲敬先生一尊,我們稍候片刻,府里正爲先生準備晚宴,還請先生不吝賜教,馬服君爲何就成了趙國衰敗的推手呢?”
杜吳慌忙站起身,一飲而盡,酒的味道有點怪,而且還帶有一點酸味,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口感跟自己以前喝過的酒差的太遠了,連二鍋頭都比不上。
王獲七竅玲瓏,一眼就看出來這酒根本就入不了杜吳的法眼,微微一笑:“看先生的神色,想來定是一個品酒的行家了,來日方長,定會讓先生品盡美酒,只是剛纔獲的問題,還請先生莫要推辭。”
杜吳訕訕地笑了一下,沒想到會被別人看出來,這可有點不太禮貌了。心說只好拿出真本事了,要不然這深宅名府的大門可是好進不好出了。
“在下獻醜了。”杜吳作了個揖,站起來,踱了兩步,理了一下思路。
“世人皆知誇誇其談乃是譏諷趙括沒有真才實學,其實不然。其一,兵者,大事也,關乎國家命脈,在趙孝成王貪圖上黨郡十七城的時候,秦趙之間的決戰就已經開始了。而根據秦趙國力對比,趙國戰敗是不可避免的,趙括只是恰逢其會罷了。換句話說,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更何況趙括還算不上獨木。”
“其二,廉頗久戰不勝,拖垮的是趙國的老百姓。趙孝成王也知道廉頗沒有錯,可是他等不起,趙國也等不起,趙國的國力遠不如秦國,再者,自己下令,廉頗可聽可不聽。倘若貴人坐在趙孝成王的位子上,是喜歡廉頗呢還是更喜歡趙括呢?”
“其三,趙括中計了,趙括上任之前,曾經說過,如果面對王翦,自己必敗無疑,如果面對的是王齕,他有把握戰勝他。事實證明趙括沒有說錯,他一直是用對付王齕的手段來對付老將王翦,焉能不敗?僅憑此,不能證明趙括誇誇其談,反而證明他有自知之明。”
“其四,趙括換將,其實是明智之舉。雖說軍隊令行禁止,但是絕大多數將軍都是自己的叔伯輩,根本指揮不動,且觀換將之後,趙軍堅持四十多天沒有譁變,也能看出一斑。趙括當初面對其父趙奢還能滔滔不絕,至少說明他不是一無所知。要知道,名將都是在一場場戰役中成長起來的,趙括絕對可以成爲名將,他的理論基礎很雄厚,只可惜運氣不好,一出場就遇到了老狐狸。
總之,誇誇其談這頂帽子,扣不到趙括頭上,他只不過是個倒黴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