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漫長的夜晚,就在杜吳的忐忑不安中度過了。杜吳曾經想跟兩位老人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又怕這只是自己的臆想。再說了,沒聽說漢朝有文字獄的事,只有明清兩朝纔出現過文字獄,所以他想了很久,還是把欲吐之言又咽了回去,就這樣胡思亂想地睡了過去。
天剛矇矇亮,村子裡的公雞還沒有叫幾聲,杜吳就聽見人聲喧譁。他一骨碌爬起來,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還沒有奔出院子,就看見主簿和廷掾帶着門下游繳領着一隊土兵衝了進來,看到杜吳正出柴房,主簿大手一揮:“就是他!”
廷掾大喝一聲:“抓起來!”
聞聲走出屋子的老李看見這一幕,大聲嚷嚷道:“這是咋的了?恁們平白無故爲什麼要抓人啊!”
主簿在廷掾耳邊耳語了幾句,廷掾轉頭對遊繳說:“把這個老頭還有隔壁的那個老頭一起帶走!”
老李這回明白了,破口大罵:“恁個狗日的主簿,額昨天請恁吃好的喝好的,恁就這麼對額,恁個狗日的!”
主簿剛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盯着老李,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事你別罵額,要罵就罵這個後生,他知道原委。帶走!”
杜吳踉踉蹌蹌、老李罵罵咧咧、老王稀裡糊塗地被縣裡的差役們推搡着來到了縣衙,老李簡直都要氣得七竅生煙了,昨天還是驢車往來呢,怎麼今天就變成了囚犯,這找誰說理去?一路上老王也是不停地罵着,不就是個楚河漢界嘛,當今天子都不說什麼,恁們這幫殺千刀的云云。只有杜吳一路上一聲不吭,一直在想着各種脫身的對策,內心也是後悔不已。
拖着灌鉛一樣的雙腿,邁進了郿縣縣衙。杜吳這纔有機會去看這個縣衙的佈局。縣衙不大,可是格局卻一樣不少,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衙大門口正對着一個青石照壁,門前擺着兩個奇形怪狀的石刻動物,體型跟羊相仿,長了一張像老虎又像獅子的臉,奇怪的是頭上只有一隻角,張着黑洞洞的大嘴,大概是年數久了,有些破損,顯得更加可怖。進了大門,是縣衙的儀門,青牆灰瓦、烏樑朱門,上有虎首門環和黃銅大釘,顯得非常威嚴莊重。不過此時儀門是關着的,只有祭祀、上官視察或者新縣令上任,儀門纔會開。廷掾領着土兵押着杜吳三人從儀門左側的甬道向前穿行,主簿一人從右側甬道直接進入了縣衙之內。這時杜吳發現甬道內側有一個蓮池,裡面荷花還沒有開,但是也已經有荷葉的清香撲鼻而來,讓人心頭一震,頓時清醒了許多。過了戒石坊和月臺,就到了縣衙的大堂。杜吳擡頭去看,大堂兩側各有一副對聯,右側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左側爲: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杜吳看了,想着如果這位父母官能做到這一點,想必自己不會受太多委屈,或許還能轉危爲安。
進得大堂,杜吳不得已跪下,想着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什麼時候跪過這不知名的縣長啊!郿縣是個小縣,全縣人口不足萬戶,所以一縣之尊稱爲縣長,而不是縣令,這是老李告訴他的,這也讓杜吳稍稍有點熟悉的感覺,畢竟21世紀的一縣之尊也是縣長,雖然21世紀的縣長是不管斷案的。
杜吳從來沒想到這位顧縣長的斷案水平如此之“高”,只聽了主簿一面之辭,又讓遊繳呈上了象棋的棋盤,那是老王昨天剛做出來的,指着棋盤中間的楚河漢界說到:“膽敢以宵小遊戲之物戲謔本朝高祖皇帝,其罪當誅,判令如下:山東人氏杜吳,大肆宣揚高祖皇帝與逆賊項藉之事,大逆無道,按律腰斬、棄市,夷三族,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郿縣人氏李祖、王能,參與謀逆之事,按律斬首棄市,夷三族,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且收監,秋後行刑。”
杜吳只覺得一口鮮血翻涌上來,噔的一聲,整個人昏了過去。老李開始破口大罵,先罵縣長狼子野心、昏庸無道,又罵杜吳居心叵測、害人害己,最後自己扇了自己幾個耳光,說自己鬼迷心竅,沒事幹嘛要救這麼一個災星迴來。而老王則在聽完後怔了半刻,喉嚨裡呼嚕呼嚕響了一陣,仰面倒下,氣絕身亡,經仵作驗屍,是肝膽俱裂,驚嚇而死。
杜吳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這是他來大漢的第二次昏迷了。只不過這一次昏迷,醒來後面對的環境比第一次還要絕望。腰斬,這是什麼樣的刑罰,作爲一個21世紀的新青年來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判決,更無法接受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他在努力地想着對策,不停地呼喚獄卒,希望能用自己隨身攜帶的手機或者皮帶換取獄卒的同情心,然後通報給縣長,以求一線生機,可是自己已經是一身囚服,身上所有東西包括衣服早就不翼而飛。獄卒更是懶得搭理他,喊得煩了,就拿着刀鞘過來敲杜吳的手,已經敲腫兩根手指頭了。
杜吳徹底絕望了,從獄卒的閒聊中,他得知老王已經死了,老李因爲念其年老,被轉移到了鄉里的犴中,這是鄉一級的監獄。縣長擔心自己的監獄裡死人影響仕途,所以就把老李安排進了犴,還美其名曰落葉歸根,以期博得一個美名。杜吳無力地坐在地上,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他也看過很多穿越小說甚至穿越劇,別的主人公穿越到古代,要麼是王子,要麼是公主,最差的也可以從屌絲逆襲成一個偉人,爲什麼我回到大漢就要被腰斬而死,他知道腰斬的人,行刑之後是死不了的,還能看着自己被斬斷的下半身哀嚎,其景象慘不可言。他想到這裡,不由得痛恨起大漢來,痛恨顛倒黑白的顧縣長,當然還有那個恩將仇報的主簿,更痛恨這個吃人的世界,他決定要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緩了好久,他開始爬向那個已經涼了的粥碗,卻看見那碗粥並沒有清澈見底,反而是黑乎乎的,比老李的那碗粥還要黑,而且還有濃濃的腥臭味。杜吳當下就嘔吐了幾下,這東西,連泔水都不如!
就這樣暈暈乎乎地過了兩天,杜吳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他還是不想吃那碗粥,於是就在一個夜晚,趁着一隻大老鼠爬到他身上的時候,突然動手,死死地抓住老鼠,將老鼠的腦袋按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摩擦,直到吱吱聲漸漸地停息下來,才用尖利的指甲剝開了老鼠的皮。
第二天早晨獄卒換值的時候,有犯人報告說,聽到了死刑犯的牢房裡傳出了桀桀的笑聲,就像鬼一樣。可是等待犯人的除了劈頭蓋臉的鞭子,還有一句漸行漸遠的話:“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