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 賀鴻軒對安安有些不同,但安安還是沒有想到,賀鴻軒真的會喜歡她。畢竟,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聶以舟在安安生命中的位置。
對他來說, 安安應該完全是屬於那種, 心裡面有別的男人的女人, 而且, 這個別的男人,佔據了她全部的愛。所以,當賀鴻軒向她表白的時候, 安安很詫異。
這時候,距離聶以舟離開已經整整622天。
那天, 他還是一個招呼都沒打就來接她吃飯。
其實安安委婉的和他說過, 讓他不要總過來接她了, 他也有他的事情,自己現在一個人完全沒什麼問題了。
更何況, 他來的時候,還要經常面對樑夢瑤熱情的攻勢。
樑夢瑤倒是認認真真的追了賀鴻軒好幾個月了。聽說,她還真的去他診所掛了號,也和他面談了兩次,甚至堵在他車邊等他下班。
但是賀鴻軒最後一句“你這個病叫花癡症, 我治不了”就把她打發了, 氣得她到安安面前又是瞪眼睛又是跺腳的。
然後她就盯上了安安, 不僅多次逼問安安和賀鴻軒的關係, 還一到下班就守在安安旁邊。每次賀鴻軒來接安安, 她都要過去搭話,甚至還搭了兩次車。
賀鴻軒看起來不勝其擾, 但是就這樣,他還是每週至少會過來一次,帶着安安出去吃飯。其實每次也只是吃飯,吃了飯他就會送她回家,兩人開開玩笑,和一般的朋友沒什麼區別。
所以那天安安根本沒有多想,只是當發現這次的餐廳竟然是一家裝修的極爲浪漫的法國餐廳的時候,她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吃飯的時候,賀鴻軒開始一直沒怎麼說話,直到正餐上的差不多了,他才擡頭直視着安安,眼神很深,“安安,問你個問題,你覺得,人的一生,真的會只愛一個人嗎?就算那個人離開了,也再容不下別人了?”
安安看着他,愣住,他這話意思太明顯,她不能裝不懂。
賀鴻軒沒等她說話,繼續說,“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爲的。直到前年,我奶奶去世前給我講了她的故事,我才改變了想法。”
“我給你講過我奶奶嗎?呵呵,她叫容芝雅,是那種真正的大家閨秀。她的父親是在英國留過學的,算是接受了一些西方的思想,因此,從小家裡就給她請了一些帶有西方思想的先生教授各種學科。”
“她十六歲的時候,家裡換了一位畫師教她繪畫。畫師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清俊優雅,帶着藝術家的浪漫多情和一點點委婉的狂放。愛情,在不知不覺中就萌芽了,等到我奶奶的父親發現,它早已經長成了蒼天大樹”
他伸手給她的杯子裡續了一點點紅酒,然後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放在脣邊優雅的抿了一口。
在餐廳透着紫紅色幽光的光線中,他的神情不同於以往的爽朗或者陽光,反而帶着一種溫潤,本來鮮明的五官,都似乎圓融了起來,恍惚中,安安幾乎以爲面前這個人是她的以舟。
那種瞬間的感覺,真的很像。
“對於他們的戀情,奶奶的父親堅決反對,他雖然受過西方的教育,但在婚姻方面仍然是個傳統的中國家長,崇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強調門當戶對的婚姻。”
“而畫師家裡,不過是普通的小門小戶,與奶奶家比起來,也算是門不當戶不對了。於是奶奶的父親把畫師趕走,把她關起來,不准他們再見面。”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一向溫順而懂事的奶奶,竟然在一個夜晚從窗子跳出去,和那個畫師私奔了。”他笑,淡淡的,“女人其實真的很勇敢,有很多時候,比男人更勇敢,尤其是他們面對愛情的時候。”
“奶奶和畫師私奔到了上海,在繁華的大上海,畫師如魚得水,迅速的找到了在畫廊畫畫的工作,收入也很不錯,兩個人就在上海住下,像夫妻一樣生活着。”
“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幸福,畫師每天早上很早起牀,做好了早餐纔會叫醒奶奶,他們一起吃了飯,奶奶把畫師送到弄堂口,他們旁若無人的親吻,然後畫師去上班。”
“晚上,畫師有時候會帶回來一支玫瑰,有時候,會從路邊採來一把野花,奶奶把它插在花瓶裡,放在窗臺上,便有了一室春光。”
“畫師的菜做的極好,他從來不許奶奶下廚房,他說奶奶從小就是被那麼寵着長大的,以後,他會更寵着她,不讓她因爲和他在一起而受一點點委屈。”賀鴻軒的目光落在安安臉上,安安只是靜靜的聽着。
“奶奶講述這段故事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半年,而她自己也躺在病牀上。可是講到這裡,她形容枯槁的臉卻熠熠生輝,露出少女一樣羞澀和幸福的笑容。”
“她說,‘鴻軒,你知道嗎?他的風姿,我現在都記得,他常穿着白衫,穿街過巷的走來,翩翩如玉。很少有人能把一件白衫穿的那麼好看的。’奶奶當時笑着,似乎又看到那個人穿着白衫走來。”
“可是好景不長,那一年,日軍空襲上海,畫師當時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幸被炮彈飛片擊中,白衫染血,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能回到奶奶的身邊。奶奶說,臨走,他的手裡,還攥着一把野花。”
安安的眼圈有些紅,她垂下頭,淚幾乎落下。
人家說“感同身受”,其實,“身受”更能“感同”。這種生離死別的愛戀,還有誰,能比她更瞭解呢?
那個人離開的那刻,他的眉眼,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淚,他脣邊最後的溫度,就和那個畫師手中攥着的野花一樣,刻在的,是愛着他的人的心上。
一生一世,永不磨滅。
他的聲音越發柔和起來,“那時候,奶奶才只有22歲。而且,她懷了四個月的身孕。她被鄰居拉到了防空洞裡,久等不到愛人回家,又聽說外面一片混亂,便不顧戰火紛飛,跑出去尋找畫師。最後,她在距離家門僅僅幾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他,她抱着畫師已經冷卻的身體,哭到昏厥。”
“爺爺就是在這時候遇到奶奶的。爺爺是軍醫,當時在街上搶救傷者,遇到了昏迷中出現流產徵兆的奶奶。爺爺救了奶奶,幫她保住了孩子,並且鼓勵她爲了孩子活下去。”
“我不知道爺爺什麼時候愛上了奶奶,就連奶奶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後來在戰亂中相依爲命的他們走到了一起,爺爺接納了奶奶,也接納了她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我的伯父。”
“爲了這個孩子,爺爺很多年都沒有要自己的孩子,懷上我的父親,是個意外,那一年,伯父已經八歲了。原本,爲了奶奶和伯父,爺爺是打算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奶奶卻執意要生下我父親,後來,又生下了賀丹的父親,我的叔叔。也許,那時候,她就已經愛上了爺爺吧。”
“奶奶說,幾十年來,直到爺爺病倒,她也沒有做過一頓飯。爺爺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以至於,爺爺突然病倒的時候,她手足無措的像個孩子。”
賀鴻軒看着安安,眼睛裡閃着光,“安安,你知道嗎?奶奶臨走,讓我們把她葬在爺爺身邊。她說,這輩子遇到他,值了。誰能說,最初的愛,一定就是最後的愛呢,安安,爺爺最後,贏得了奶奶的愛情。”
安安扭過頭,眼睛看着窗外。
他的意思,她明白。可是,對她來說,誰的故事,和她的終歸不同。
十七年歲月沉澱下來的,不只是愛情。所以,僅僅用愛情,又怎麼能取代呢?
餐後甜點上來的時候,賀鴻軒抓住了她的手,安安閉了閉眼睛才擡頭看他。
賀鴻軒笑,“安安,你別緊張,我想說的就是,我喜歡你,沒有一定要你接受,但是,你可以考慮一下。”說着,他放開手。
安安咬了咬下脣,“賀鴻軒,你很好,可是我…”
他搖搖手,“打住,打住,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咱別這樣行嗎?我沒有讓你現在就和我在一起,所以你不用費心想怎麼樣委婉的拒絕我。”
他又笑,笑得很溫柔,“我喜歡你,你不接受,那咱們就原來什麼樣還什麼樣,但是我保留我喜歡你的權利,也希望你能認真的考慮,考慮久一點也沒有關係。”
安安慢慢垂下眼,“那謝謝你了。”
賀鴻軒聳聳肩,“別客氣,也是種體驗,以前都是女孩兒追我的。”安安輕輕笑了,“真自戀。”
於是兩個人都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開着玩笑,吃着東西。假裝他們只是來吃個飯,最多,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但是,安安知道,有些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沒辦法一樣了。
比如,讓她怎麼再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傾述她對以舟的思念,她還怎麼說得出口呢?
晚上,賀鴻軒送安安回家。有些事,也許是命中註定,他常常送她,但多數都是送到樓下,而這次,不知道爲什麼,他執意要把她送進家門。
後來安安幾乎想不起來那晚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了。
只記得,在黑暗的樓道里,突然衝出來幾個人。然後她的後頸就被擊中,朦朧中,她聽到賀鴻軒的喊聲,廝打聲,也聽到了,那個消失了將近八年的噩夢般的聲音。
即使那個聲音與少年時期有些不同了,但安安仍然一下就能聽出來。
那個聲音,是他,馬世恆。
在意識消失之前,她突然明白,馬世恆回來了,他來報復她了。那一瞬,她唯一的念頭是,“完了,連累賀鴻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