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 安安的手機有短信進來。
“我在大門右側等你。”
她看了看手機,微微笑笑,又環顧了一下週圍, 發現部分同事已經走了, 剩餘的大概有一半多一點。
正猶豫着自己要不要也提前退場, 身邊的男人就低聲說, “男朋友來接了?那就先回去吧。”
他明明說的淡而溫和, 卻不知道爲什麼,安安硬是從他平靜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落寞和憂傷。
爲什麼總是覺得他憂傷呢?
又爲什麼,每一次都會去揣摩他的情緒呢?
江允庭轉過頭來, 看見她還呆愣着,溫和的對她笑了笑, “快去吧, 別讓男朋友等久了。早點休息, 明天見。”
安安點點頭,也微微的笑了, “你也少喝點,別開車回去了。喝了酒回去喝點蜂蜜水會舒服點,明天見”
他的笑容在這一瞬間明亮了起來。
亮晃晃的照在她不知名的心事上。
讓人心慌又難受。
出了門就看見賀鴻軒倚在車上,手放在口袋裡,仰着頭看着星空。
這個男人, 其實是很好的。
自己其實也不是不喜歡的。
尤其, 他爲自己做的那些事情, 是怎麼還都不過分的。
安安垂眸, 那晚的事情, 真的不能再發生了。
絕對不能了。
她走過去,大衣敞開着, 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和裡面水藍色的晚禮服。
賀鴻軒聽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向她了看過來。
他明顯的微微一怔,復又上下打量她,然後輕笑出聲,“很漂亮,陳小姐。您這樣子讓我這個男朋友好有危機感啊。”
安安笑,看他也是一身正裝,阿瑪尼的大衣他穿着也很好看。這個男人不同於聶以舟和江允庭的溫潤,卻有別樣的瀟灑味道。
“賀老師也很不錯啊,怎麼樣,今晚的授課愉快嗎?有沒有勾引無知女生啊?”
賀鴻軒今晚是受邀在一個著名大學的心理學院做一次青少年心理引導的講座。
據說,因爲他畢業的院校在國際上名聲太大,這次講座主辦方足足準備了一個能容納5000人的禮堂,以應對周邊幾個城市趕來聽課的師生。
雖然安安對他這行完全不懂,但也知道,他,不是不優秀的。
就這樣子吧,這樣子下去就好。
想起他那次說的“以後”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也許將來真的會嫁給這個人,結婚生子,然後像他的奶奶一樣,心裡放着一個人,但對這個人也會日久生情。
到了最後那一刻,只淡淡的說一句,此生得你如此相待,值得了。
不也很美好嗎?
上了車,男人一邊打火、掛檔,一邊笑着說,“怎麼又被你猜中了呢?你是沒看到啊,那些女孩子看到我,眼睛亮的像探照燈似的。”
安安伸手去捶他的肩膀,“自戀的禽獸老師,真可怕。”
他朗聲大笑,一腳油門,轟的一聲,車子猛地躥出去。
安安短促的驚呼了一聲,然後怒視着罪魁禍首,“賀鴻軒!”
男人笑的更大聲,伸過手,把她整齊的劉海揉得亂成鳥窩。
女孩子拍掉他的手,自顧自整理着頭髮,一邊還惡狠狠的說,“小心開你的車。”
於是狹小的車廂裡只聽見男人清爽的笑聲。
第二天,江允庭破天荒的沒有來上班。
這是半年多來絕無僅有的事情。
基本上,這個男人都會在每天早上8點40分準時到公司,而5點半下班以後,他通常會在6點左右才走。
安安是在早上去找他簽字的時候知道他沒來的。
秘書說他請了假,好像是病了。
秘書小姐雖然是位已婚女士,且已經三十好幾,但說話還是很活潑的。
“哎呀,安安,早上他打電話過來,咳得很厲害呢,聽得我這個小心肝都跟着疼了。”
生病了?
安安從回到座位上,就看着他灰色的MSN頭像發呆。心裡亂七八糟的像是在煮一鍋豆子,很多豆粒煩躁的跳躍着,沒着沒落的。
她心不在焉的吃完午飯,終於還是忍不住,走到一間空閒的小會議室給他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接聽。
他的聲音依舊好聽,卻帶着明顯的沙啞,“安安?”
“聽說你病了?”
那邊頓了頓,似乎微微清了清喉嚨,“沒事兒,感冒而已。”
安安猶豫着,停了幾秒鐘,還是說,“看醫生了嗎?”
“不用,休息一下…”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等他咳嗽稍稍平息,安安才說,“你在家?吃飯了麼?”
他輕輕笑了,“沒什麼胃口。”
安安深吸了一口氣,“等我,我過去。”
請好了假,出門的時候,安安擡頭看着碧藍碧藍的天空。
呼出一口氣。
以舟說過,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感念別人的好。
他幫過我,他的親人都不在這裡,他生病了我應該過去照顧一下,人應該互相照應不是嗎?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停好車,按響了門鈴,安安突然有些忐忑。
剛剛衝動的就要過來,然後又衝去菜市場買了一堆菜,現在站在這裡,才發現自己的行爲很奇怪。
人家好好地一個高帥富,用你來照顧什麼?
想要照顧他的人恐怕多如牛毛吧?
最起碼眼前就有個樑小姐,還有個劉小姐。
哪裡有你陳小姐什麼事兒呢?
而你,又是以什麼身份來照顧他呢?
這一刻,她幾乎想要拔腿就跑。
但,下一刻,門開了。
男人穿着淺灰色珊瑚絨睡衣站在那裡,頭髮有些凌亂,滿面通紅。
於是剛剛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間被風吹散了。
她只是迅速的走過去,隨手關上門,翹起腳,一手提着菜,一手探向他的額頭。
那裡一片滾燙。
“這是小感冒?江允庭,你發燒了你知道不?”安安急切的說。
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都深深的看着自己。
幽深而明亮。
明明清澈的像是九寨溝的海子,但你卻看不見他眼底到底有些什麼東西。
安安怔住。
男人的嘴角慢慢彎起,很慢,很優雅,最終綻放成一朵花。
襯着他蒼白的脣色,顯得潔白而脆弱。
似乎只要一碰觸,就會融化。
兩人就這樣對視着,隔着30公分的距離。
是他先開口的,聲音嘶啞帶着笑意,“安安,我餓了。”
安安回過神,“哦,好吃藥了麼?”
他點頭,“早上喝了板藍根。”
“嗯,吃完了飯我們去醫院,你需要輸液。”
男人搖頭,眼睛睜的大大的,樣子很無辜。
安安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你現在發燒,不輸液怎麼行呢?回牀上等着去,我先做點東西吃。”
這個男人,他不是怕打針吧?
安安拿出一個小湯鍋,洗了些米,煮了一鍋白粥,只在快要煮好的時候放了一把枸杞和一小勺白糖。
她拿出自己買的青豆,煮好,只加了鹽和蔥花涼拌。又炒了一個青椒土豆絲,稍稍滴了點醋。就這樣吧,生病的人適合口味清淡些。
以前,那個人感冒,她也是做這樣的菜給他吃的。
每次看到他哪怕是多吃了一口,自己心裡都是喜悅的。
想不到,有一天會做給別人吃。
那時太年輕,不知道人生許多堅守,最後也會改變。
安安找了一個托盤,把飯菜都放上去,端進臥室。
男人靠在牀頭,可能剛剛咳嗽完,正平復着呼吸。
“很難受?能堅持着先吃點東西嗎?”
他微微笑着,“可以,沒那麼嚴重,沒事的。”
安安端起粥遞給他“小心燙。”
他舀了一勺,輕輕吹着。
長長的睫毛微微垂着,很快就沾上了些微的水汽。
溼漉漉的,性感而柔軟。
安安坐在牀邊,隔着白粥的蒸汽恍惚的看着他。
男人吃了一口,忽然擡頭,笑容璀璨,“很好吃。”
“好吃什麼,不過是碗白粥。”安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臉。
一碗粥、兩小碟小菜,被他吃的很乾淨。
他吃東西的姿態優雅從容,而且,帶着致命的熟悉感。
每次對坐吃飯,都是虐心的過程。
然而安安卻最喜歡看他吃東西。
這是不是自虐無極限呢?
吃了飯,他還是不肯去醫院。
小孩子樣彆扭着,只說吃點藥休息一下就好了。
最後安安沒辦法,只有去冰箱找了冰塊,用毛巾包裹好,給他敷在額頭上降溫。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江允庭只靜靜的看着,嘴角一直微微勾着。
眼裡的光芒令安安心酸。
那是一種帶着幸福感的溫柔。
她幾乎想煞風景的說“江允庭,你幫過我,我也幫你,就這樣而已,你別想多了。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可是,話到舌尖滾了一圈,終究嚥了下去。
他吃了藥就睡了,安安反覆的換着敷在他額頭上的冰塊。
天快黑的時候,他醒了,量了體溫,終於回到了正常的水平。
江允庭提出請她吃晚飯,安安搖頭,剛剛退熱,外面冷風一吹,又要嚴重起來了。
“我買了菜,我做飯就行了。那個,牛仔骨你愛吃嗎?”
不自覺的就買了很多那個人愛吃的東西,上次去賀鴻軒家裡做飯也是這樣的,幸好賀鴻軒從頭到尾都在說好吃,否則真有些無地自容。
江允庭貌似也很配合,他點頭,“特別愛吃。”
安安笑了。
她生活中的男人都這麼隨和。
“好,那就做幾個我會做的,燒牛仔骨、清蒸桂魚、白灼生菜、青椒皮蛋,再做一個豆沙玉米羹,可以吧?”
男人點頭,“好巧,我都喜歡吃。”
安安垂眸,是啊,好多事情,都好巧。
沒幾天就過年了,江允庭問過安安怎麼過年,安安笑笑,說賀鴻軒今年不去國外陪他父母,留在這裡,他們一起過年。
江允庭垂下睫毛,很久,才微微笑了,“安安,那好好過年吧,新年快樂!”
後來安安無意中聽說他竟然沒有回加拿大,一個人留在這個城市,過了一個孤獨而寂寞的春節。
安安想起他那天的神態,心裡有淡淡的憂傷涌出來。
隨即,又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憂傷什麼。
春節過後上了班,安安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正是這個電話,在後來的某個時間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
也差一點改變了她整個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