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接到趙遠帆的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家裡練字。放暑假了,開學就是大四,她的學分已經修滿了,只等着實習就可以。實習單位已經聯繫好了,是一家加拿大的醫藥公司,做藥品銷售。
因此,她在家也沒什麼事情好做,於是安安就想要利用這個假期,好好的臨摹一下聶以舟的字。
她總覺得他的字特別的好看,有一種清俊的風骨在裡面,說不出來具體好在哪裡,但你就是會被吸引。
趙遠帆的聲音有些低,透着焦急。“安安,你儘快到醫院來一下。”
“遠帆哥,怎麼了?是,聶以舟有事?”儘管安安非常不願意這樣問,但是,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可能。
“以舟…早上暈倒了,情況…不太好。”
安安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不太好,什麼叫不太好?“他怎麼了?”
那邊似乎在嘆氣,“你來了再說吧。”
安安滿頭大汗的趕到醫院的時候,趙遠帆正臉色凝重的站在大門口等她。安安心裡的不安迅速擴大,她幾步跑到他面前,仰着臉看他,“遠帆哥,聶以舟,他到底怎麼了?”
趙遠帆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們一起去找他的主治醫生吧。安安,你必須冷靜。”
冷靜?我爲什麼要冷靜?有什麼事需要我冷靜?安安的腿有些軟,她拼命控制自己不要讓那些不好的預感涌出來。
當安安跟隨趙遠帆走入腫瘤病區的時候,她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身體搖晃了一下。周圍人來人往,她統統看不見,只是眼神無助的看着趙遠帆。趙遠帆神情擔憂的看着她,頓了頓,“安安,…你…”
冷靜,冷靜。安安甩了甩頭,使勁兒吸了幾口氣,“遠帆哥,我沒事,我們進去吧。”
主治醫生是一位年齡很大的女大夫。趙遠帆叫了一聲李教授,指了指安安,“這是陳安安,以舟的…家人。”李教授看着安安慘白的臉,“你是聶醫生什麼人?”
安安直視着她的眼睛,“醫生,我是他的家人,唯一的。什麼情況,您跟我講吧。”
李教授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趙遠帆,趙遠帆對她點點頭。她溫和的開口,“孩子,既然這樣,你冷靜一點聽我說。聶醫生..患了肝臟惡性腫瘤,也就是你們說的肝癌。現在…已經到了晚期。”
儘管心裡預感到情況不太好,但是安安還是被她的話震驚了。她茫然的看着她的嘴脣開闔着,卻一句也聽不見了。趙遠帆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安安。”
安安回神,聲音很輕的問,“李醫生,您說什麼,我沒聽懂,麻煩您再說一遍。”
李醫生擔憂的看着她,嘆了一口氣,又重複了一遍。
“不對,一定是搞錯了。”安安搖着頭輕聲說,聲音有些空,“他身體那麼好,連肝炎都沒有,怎麼會是肝癌呢?不會的。”她抓住趙遠帆的胳膊使勁兒的搖,“遠帆哥,你告訴我,他們搞錯了。”
“你快說啊,遠帆哥。”在趙遠帆的沉默中,安安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帶着哭音。“求求你,遠帆哥,你快說!”她使勁兒的跺着腳。
趙遠帆看着她,眼圈有些紅,“安安,她說的…是真的。以舟他,得了肝癌。”
安安尖叫了一聲,“不!你們胡說!”然後靠着李醫生的桌子蹲下身,開始竭斯底裡的哭起來,邊哭邊大聲喊,“你們全都不是好人,你們胡說!”喊聲漸漸低下去,最後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明明是夏天,安安卻覺得冷的徹骨,讓她恨不得往胸口澆一盆熱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安終於漸漸地找回了理智。她扶着桌子站起來,眼睛通紅,滿臉淚痕。
“醫生,還有辦法嗎?不是可以換肝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李教授嘆着氣搖了搖頭,“發現的太晚了。”
安安的手指摳在桌子上,指甲都幾乎摳出血來,“那…他還有多少時間?”這句話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完的,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溼透。
“大概6個月到一年吧。”
鑽心的疼痛瞬間刺穿了安安的心臟,6個月到一年?6個月到一年!他們的一生一世,怎麼就變成了6個月到一年呢?
她把嘴脣咬出血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再嚎啕大哭。過了很久,安安才又問,“他會很痛苦嗎?”
“這兩個月用藥物控制,應該還好。後面,…”醫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嘆氣。
安安不知道是怎麼走出醫生辦公室的,她只是被趙遠帆拉着手腕茫然的走着,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走到一間虛掩着門的病房門口,趙遠帆停了下來,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很久,緩慢的轉過頭去,從虛掩着的門縫往裡面看。門縫只有兩三公分寬,正對着窗子,陽光打過來,晃得安安睜不開眼睛。
在刺目的光暈中,安安看見聶以舟支着一條腿靠坐在牀頭,手腕隨意放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間夾了一根菸,眼神遠遠地投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拿着打火機比了一下,頓了頓,卻沒有點燃,反而把打火機拿到眼前細細的看,用拇指輕輕的摩挲着,淡漠的神色逐漸溫柔,
安安認識那個銀色的zippo,那是前不久她用獎學金買給他的。
陽光在他的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身影有些朦朧而飄忽,似乎稍稍不注意,他就會像人魚公主一樣變成水泡,消失在陽光下。
安安呆呆的看着他,不敢動,不敢說話。怕只是一聲,就驚擾了他。
也許是感覺到了安安的目光,聶以舟轉過頭來,視線穿透門縫靜靜地落在她臉上。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安安在他貌似平靜的眼眸中看到了深藏着的不捨、擔憂還有一些複雜的看不懂的東西。
他們就這樣一個人在門裡,一個人在門外,通過窄窄的縫隙,在午後的陽光中互相凝望着。在凝望中,所有過往紛至沓來,慢鏡頭一樣的在眼前展開,一幕一幕。
那年那月,那個好看的年輕男人眼中的悲憫和愛憐;
那年那月,她午夜驚泣時候那個溫暖的帶着綠茶芬芳的懷抱;
那年那月,桂花香中他和她緊扣在一起的十指;
那年那月,他紛飛的手指在她的鞋尖上綁出的漂亮蝴蝶結;
那年那月,他們在漫天星光下合着的那一曲琴音
……
過去的所有美好都將成爲記憶的碎片,在未來的午夜夢迴中糾纏低泣。而那多年以來憧憬中的歲月靜好,它再也來不及了,永遠來不及了。
安安的心漸漸碎成了一片齏粉。
很久很久,傳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安安,來。”
安安突然轉身,喊了一句,“等我一下。”飛快的向洗手間跑去。她在水池邊捧起冷水往臉上拍,不停地告訴自己,安安,冷靜。你們的時間寶貴,由不得你浪費一分一秒。
洗了臉,照了照鏡子,眼睛和鼻子還是通紅的,有點像小丑。安安搖頭,算了,就這樣吧。從他剛剛的眼神中,她知道,也許不需要再假裝什麼了。
聶以舟這個人,就是太通透、太從容、太…了悟的讓人心碎。
安安回到病房門口,輕輕推開門,探進去一個小腦袋,笑,“聶以舟,我來了。”
聶以舟招手讓她過去,安安走過去坐在牀邊,目光膠着着他的臉,用力的向上彎着嘴角。他也看着她,皺了皺眉,“安安,,不想笑就不要笑,看看,這麼漂亮的臉,笑的這麼醜。”
安安的笑臉垮下來,她索性爬上牀,和他並肩坐着,把頭靠在他肩上。使勁兒的呼吸着他的氣息,心裡是漫無邊際的疼痛,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疼的她想哭。於是,她咬住嘴脣。
“對不起,安安。”聶以舟的聲音低沉,是安安最喜歡的完美的磁性,只是現在裡面含着很多的情緒。
你是對不起我,聶以舟,你讓我如此深愛上,卻又要留下我一個人。從此以後,生命洪荒蒼涼,再沒有你的溫暖,我這漫長冰冷的一生,該怎麼熬得過去呢?
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怕冷的,你卻狠心帶走我所有的陽光,聶以舟,你讓我怎麼辦呢?
聶以舟,你,的的確確對不起我。
安安更用力的咬着脣,不說話。只是把他夾着煙的手抓到自己手裡,拿掉那根菸,用手指在他的每個骨節和紋路上細細撫摸。
“嘴脣都出血了,別再咬了。”他的聲音淡淡的。“既然已經哭過了,現在又忍着幹什麼。索性,一次哭夠吧。”
“聶以舟……”安安的聲音帶着哭腔,卻沒有再哭,只是紅着眼圈擡眼看他,眼神極盡溫柔,撫過他的眼角眉梢,如此珍惜,如此眷戀。
既然事已至此,還有什麼需要隱藏?
很久,聶以舟竟然淡淡的笑了,“安安,你這時候不是應該強顏歡笑,然後對我隱瞞病情嗎?連電視裡面都是這麼演的。你怎麼就把眼睛哭成了這樣呢?”
安安說不出話,隔了半晌,擠出來一句,“我是不是很差勁兒?”
聶以舟溫柔的撫摸她的頭髮,嘆氣,“和你沒關係,安安,我也是醫生。”
“還有多少時間?”他問的很隨意,就像問什麼時候吃飯。
“李教授說,6個月到一年。”安安的聲音很輕,很飄忽,只是轉過身,雙手緊緊的抱着他精瘦的腰,用力的把自己往他懷裡埋,像要把兩個人的骨骼血脈生生揉在一起纔好。
聶以舟沉默了一會兒,很低很輕的說,“安安,我並不怕的,真的。我只是擔心你。你會堅強,是嗎?”
安安從他懷裡擡起頭,看見他深黑的眸子裡面流淌的溫柔疼惜,以及大片大片的擔憂。
只一瞬間,安安心裡便有了一個決定。她輕聲說,“聶以舟,你去過雲南嗎?麗江和瀘沽湖,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在他有些驚訝,又瞬間瞭然的目光中,安安撐起了最甜蜜的笑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我想去,你陪我吧。”
聶以舟,就讓我們用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極盡快樂吧,然後,在你離開的漫長歲月裡,希望這些記憶可以陪伴我,溫暖我,讓我能有勇氣走下去。
許久,聶以舟點頭,“安安,如果你要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