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乾元帝還有氣兒在，顫抖着指了指近在咫尺對自己微笑的秀麗青年。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殺了自己的，竟然是嶽笙歌。
這個在宮中毫不起眼，得依附他才能活下去的小透明。
就連宋明嵐都被這神轉折驚呆了。
驚變之下，她一雙眼睛瞪圓了，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會是……嶽笙歌？
也不是乾元帝的心腹嗎？
而且，乾元帝將嘉泰公主嫁給他，他有了一個安穩的生活，應該感激乾元帝纔是啊。
在嘉泰公主一聲尖叫之中，宋明嵐顫抖着躲在了晉王的身後。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早就想殺了他了。”晉王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深刻的厭惡。
他握緊了宋明嵐的手，將她護在自己的懷裡，重劍橫在宋明嵐的面前彷彿是在保護她。看着宋明嵐一臉的震驚，他低聲說道，“別怕，有我在。”宋明嵐擡眼看着晉王今日冰冷卻對自己露出幾分柔軟的表情，微微點了點頭，卻看見嶽笙歌不緊不慢地站在顫抖着指着自己的乾元帝的面前微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又帶着幾分釋然，輕聲說道，“陛下，難道我這麼多年被你扣在宮中，還要感謝你？”
他垂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眼神有些迷茫，卻更加秀麗柔軟。
“陛下加註在我身上的一切的羞辱，我一直都不敢忘記。我忍耐到了今天，不過是想有朝一日親手報仇，用陛下的血來清理自己的骯髒。”他看着乾元帝輕聲說道，“我雖然出身卑賤，可是身體裡流着西嶽國皇族的血液，可是陛下，您卻把我當做一個男寵。”他說起這樣的話的時候，眼底早就沒有了當年曾經的恥辱。明明只想安守本份地在西嶽國安身立命，被皇家送到敵國，他也只不過是想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可是這一點，乾元帝都不肯。
他給了他最深刻的羞辱。
被乾元帝當做男寵扣在寢宮的每一個夜晚，嶽笙歌都覺得痛苦無比。
他就連活着，都不能清清白白。
而這份幾乎毀滅了他一切的恥辱都是因乾元帝而來。
他不想娶知道乾元帝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只知道自己是深深地憎恨着這個帝王。
當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他不會在錯過了。
就算是下地獄，也要帶着乾元帝一起。
“今日之事，都是我與陛下的私怨，與旁人無關！”他第一次用最大的聲音在大殿上高聲說話，只覺得這一天是自己這麼多年最暢快的一天，一滴眼淚從他白皙的臉頰上滑落，他感激地看向下方不動聲色的趙王。他當然知道趙王是在利用他。可是他同樣感激趙王給了他報仇的機會。只要能殺了乾元帝，就算是和魔鬼做交易，對於他也並沒有什麼意見。此刻他深深地提起了一口氣，眼睛掃過嘉泰公主。
“嘉泰公主謀害皇后，與李貴妃圖謀造反……”
“笙歌！”嘉泰公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衆人面前將這些事都和盤托出。
爲什麼？
爲什麼在這個時候用最無情的眼神看着她？
曾經的溫柔與愛意，難道都是假的嗎？
嶽笙歌在現在，竟然在指控她。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今日她正是大婚的時候，可是駙馬卻殺了乾元帝，然後指控自己謀害皇后，嘉泰公主只覺得心中痛苦得難以言表。她流着眼淚看着此刻在眼裡對自己再無半點愛意的青年，還帶着幾分希冀地問道，“你是在嚇我吧？我喜歡你啊！是你說過的，以後我們大婚之後，做最幸福的一對夫妻，一同幸福下去。”爲了嶽笙歌的話，所以她幾乎背叛了一些。
甚至願意聽從乾元帝的命令，在方纔想要毒死皇后。
爲了嶽笙歌，她什麼都付出，什麼都能捨棄。
可是爲什麼此刻這青年卻會對她這樣無情？
“幸福？”嶽笙歌笑了笑，看着不遠處紅衣飛揚的嘉泰公主。
“你與陛下並沒有兩樣。陛下將我當做一個卑賤可以隨意戲弄的男寵，公主，你又何嘗不是？”看着嘉泰公主踉蹌了一下，嶽笙歌柔和地看着她輕聲說道，“難道你不也是爲了自己的私語，想要得到我嗎？你們皇家的人，都是這樣。”他垂頭看着自己手中滴血的匕首，眼神慢慢地變得柔軟輕聲說道，“可是這些我都不想。我只是想要娶一個可以彼此扶持，哪怕不必有顯赫地位，可是卻願意彼此走下去的妻子。我們可以有很平凡的幸福，沒有波瀾，此生安寧。”
他的眼睛掃過晉王懷裡的宋明嵐。
“宋三小姐，當日你爲我出言，給了我最後的尊嚴。”他多麼記得那個時候啊。
她是唯一一個不會在意他身上任何的身份，而願意出言維護他，爲他抱不平的女子。
他這短暫的一生經歷的善意太少。
宋明嵐是僅有的那一點濁世裡的溫情。
他看着宋明嵐微笑起來。
“多謝你。”他終於可以在宋明嵐的面前說出這一句話，然後用自己僅有的來回報她。
她未來會是晉王妃。
既然這樣，那他就爲了她曾經給與自己的那些善意，成全她未來的一世安穩。
乾元帝死了，趙王是元嫡之子，日後，她會顯耀榮光滿身，再也不會有半點的不如意。
他看了她很久，垂落了自己的眼睛。
“如果有來世……”他喃喃地閉上了眼睛，又什麼都沒有繼續，擡手，手中的匕首輕輕地劃過了自己修長的脖子。
“真輕鬆啊。”再也不會揹負沉重的人生和命運，再也不會被皇家玩弄於股掌之上此生做不得自己的主。終於在最後維護了自己西嶽國皇子的光彩，到死都拖着帝國的皇帝。他沒有辜負什麼，如今想來，真的是輕鬆啊。宋明嵐看着這面如美玉的青年修長的身姿一下子跌落在御座之前，刺目的鮮血流淌了一地，耳邊傳來嘉泰公主痛苦的尖叫，可是她卻看着嶽笙歌那最後在嘴角露出的安寧的笑意說不出話來。
或許對於這樣一個命運坎坷的青年，死亡纔是解脫。
她甚至都沒有想到過，他的身上揹負着那樣的黑暗。
乾元帝……
她下意識地看向乾元帝的方向，卻看見帝王正捂着自己的心口急促地喘息。
嶽笙歌的那一刀雖然致命，可是卻並不是立刻殺死了他。
乾元帝在苟延殘喘，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繼續忤逆趙王去命太醫過來救治乾元帝。
李貴妃早就偷偷地跑了。
她在乾元帝遇到了這樣驚變的時候沒有選擇和他共患難，而是發現一切不對勁兒，自己顧着逃命去了。
乾元帝的眼睛裡有暗淡的光在熄滅。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李貴妃竟然會這樣輕鬆地就丟下了他跑了。
曾經那麼多年的寵愛，爲了擡舉她，他甚至將皇后都死死地踩在了腳底下，爲她做了那麼多，對她那麼好。
可是那個女人卻……
當發現這大殿之中再也無人會親近自己，乾元帝嘴角噴出大量的鮮血，他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傷口，疼得眼前一片迷茫，卻看見這個時候，眼前恍恍惚惚地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看見皇后走過來俯瞰着他，在他已經被所有人背叛的時候，皇后卻走在他的身邊。那一刻最後的滋味難以明說，乾元帝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意氣風發的皇子將羞澀卻溫柔的，只屬於他的王妃擁在懷裡。
他垂頭看着自己心愛的王妃。
她擡頭，對他溫柔而充滿了愛意地微笑。
那個時候是多麼的幸福，溫情滿滿。
“殿下。”恍恍惚惚，他彷彿聽到了曾經那個女子對自己溫柔的低語。
“陛下。”如今他的耳邊傳來的，是歷經滄桑之後，她還是很熟悉的聲音。
可是如今，她或許再也沒有那時的心情。
乾元帝不能呼吸，他的嘴裡噴出了很多的血水，在身邊人都背棄他之後，他慢慢地擡起手，想要去碰一碰皇后垂落在自己眼前的手指。
他……
可是皇后卻沒有迴應這最後的觸碰。
是了。
就算是方纔，他還想要毒死她。
乾元帝突然慶幸自己眼神已經看不清皇后的模樣，因爲他害怕此刻看見的，會是一張冰冷而充滿厭惡的臉。他此刻的身邊只有她，他不想什麼都失去，哪怕眼前的女子很多年前，就已經被他排斥在外。他想要說點什麼，卻聽見皇后冷淡的聲音平靜地說道，“陛下既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臣妾最後說一句令陛下可以瞑目的話。當年我與王弟並無苟合。不過……”她突然微笑起來。
“我後悔了陛下。”
在乾元帝突然變得劇烈的喘息裡，皇后的眼裡露出了一點冰冷。
“如果有來生，我不願再嫁給陛下。因爲我想，還有另一個人，更值得我的感情。”
“我愛着的，不是陛下。”
她的話音剛落，乾元帝的手終於無力的垂落。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