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前方這座宏偉巍峨的都城,陸縝的心不知覺間就飛向了更遠的地方,想到了許多與這北京城息息相關的東西。
這是一座有着千年歷史,千年積澱的古城,自古就是北方重要的城市。涿郡、燕京、南京、中都、大都……及至如今的北京,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一段崢嶸的歷史,無數風流人物在此而興,又在此而滅,可北京卻依然沉默地守在這一片華北平原之上。
當大明太祖開國,定都南京時,這座城池似乎已漸漸總天下中心位置裡讓了出來,只做一座守護中原江山的堅硬靠山而已。可沒想到,幾十年後,又一場風起雲涌,分封在此的燕王朱棣突然就打出了奉天靖難的旗號,最終以一隅而吞全國,成爲了大明新的主人。
隨後便是遷都,將北京城重新拉回到了它原來崇高的位置上,成爲天下的中心,成爲萬國來朝的最終終點。
對於朱棣在此定都的舉措,陸縝是很不以爲然的。事實上在他看來,對中原王朝來說,尤其是對有北邊外患,時刻擔心草原部落入侵的中原王朝來說,定都北京實在是太不安全,也太不明智了。
雖然它的北邊還有數道堅城雄關以爲屏障,可它自身卻無地利之便,一旦被草原部落突破前方的關隘,廣袤而平坦的華北平原就能讓敵人長驅而入,連一點點的阻礙都沒有。往往一旦等敵人突破宣府大同這樣的邊鎮,或是打開山海關後,北京便將完全暴露在敵人的快馬彎刀之下。
大明歷史上,就曾遭受過數次兵臨城下的危險,而究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此。甚至是幾百年後,統治中原的是一個草原部落時,當天津港口被外敵輕易攻破後,北京也依然暴露在了敵人的強大攻勢之下,幾乎沒有防禦的辦法。
而這一切,就是因爲朱棣因爲自己的喜好,爲了方便自己而把都城遷到了北京。當大明強盛時,北京作爲都城自然有百利,可一旦強弱攻守易勢,一切便徹底變了。
大明朝被人稱爲華夏民族最強硬的王朝,它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它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但其實,後面兩點是很值得商榷的的策略,人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天子居然要守在這最危險的地方,實在不智得很。
倘若大明不是把都城定在這麼個危險的四戰之地,或許它的歷史,它的國祚將大不一樣,遠邁漢唐可能就不只是一個口號,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真實歷史了。
只可惜,這一切都已無法改變,北京到如今早已被定都百年,已是天下中心。
嘆息一聲,陸縝終於抖動繮繩,策馬朝着那高大厚實的城門處行去,去迎接自己未知的命運。
北京有九門,傳說是永樂帝時的黑衣宰相姚廣孝以六臂哪吒的形象所建,這纔有了這九座城門。今日陸縝他們從西邊而來,入的正是靠西北的西直門。
此時的北京城自然遠遠無法和後世那個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都會相比,但其規模在如今這個時代卻是位居首位的。數以百萬的人口聚居在這座古老的城市裡,除了位於中間的紫禁城外,這裡還被分作內外兩城。這內城都是達官顯貴們的住宅區域,而尋常百姓,以及遠道而來的客商們,就只能在外城尋找住處了。
除此之外,北京城一直以來就有東富西貴,南貧北酸的架構,久而久之,在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慣性作用下,東西兩邊是越發的繁華起來,而南北則多貧民居住。當然,這也只是互相比較纔出來的結論,作爲天下都會,如今北京的房價物價雖比不得後世那麼誇張離譜,但卻已遠遠超過普天之下任何一座城市了。
入城之後,陸縝所見,便是一副熙熙攘攘的場景,無數人馬牲畜在尚算寬敞的街道上向前後左右涌動着,還時不時能看到一隊持戈挺矛,昂然走過的軍隊,那是屬於五城兵馬司的巡哨隊伍了。
作爲天子腳下的都城,北京城的治安工作自然極重,別說什麼當街鬥毆殺人之類的重大案件了,就是尋常的小偷小摸,一個不好都可能引來大亂。所以朝廷爲此就特意在順天府衙門和宛平、大興兩個縣衙門之外還設了一個五城兵馬司衙門,專門用來維持治安以及緝盜查私,其功能大抵相當於後世的地方派出所以及城管部門相結合了。
與後世某機構被稱作天下最強,只消三千就能蕩平宇宙不同,現在的五城兵馬司卻是是極其苦逼的存在。他們的官職低微,權力不大,又身處北京城這麼個高官滿地走,權貴多如狗的城市裡,幾乎出點事他們都管不了。唯一能幹的,就只有儘量維持下秩序,同時背上幾口大黑鍋了。
不過因爲巡城御史這一專門挑刺的職業存在,他們又不得不整日裡抖擻着精神不斷到處巡邏,可謂是肉-體精神雙重壓力了。
知道這一衙門職責的陸縝本來並不認爲自己會與他們有什麼接觸,只瞥了一眼便繼續向前,打算在附近找一處館驛或是客棧先住下來再說。
因爲那位秦公公沒有把具體的打算道出來,所以他也不知自己會在這北京城裡待多久,這住宿問題就成了最叫人頭疼的問題了。以京城官員進出的密度,自己這麼個地方小縣令想要在官方館驛里弄到住處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看來還是得找一些大的客棧安頓,甚至找牙行先租下一處院落來落腳再說。
正當他打着這個算盤時,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一隊巡城兵丁突然就停了下來,隨即當先的一名武官便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陸縝幾眼後,問出了讓他頗感意外的問題來:“你們可是從大同而來?”
對方這也太神了些,居然一言就道出了自己的來歷,這讓陸縝爲之一愣。不少兵卒更是下意識地把手按在了兵器之上,生怕這些傢伙會突然對自己不利。
但陸縝還是點頭:“不錯,本官正是打從大同廣靈而來,不知將軍有何指教。”他這是故意點出的自己官員身份,生怕對方欺生。
不想對方聽了後,卻忙一拱手行禮:“果然是陸縣令當面,小的失敬了。小的乃是西城兵馬司的人,今日奉命在此等候陸縣令諸位,併爲你們引路,前往早爲你們準備下的住處。”
“哦?”陸縝再次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顯然這應該是王振,或是他手下人所做的佈置了。他們這麼做或許是爲了拉攏自己以示恩典,或是爲了把自己拿捏在他們手裡,又或者兩者皆而有之。不過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反正陸縝他是無法拒絕對方的這一安排了。
“如此便有勞將軍引路了。”陸縝也一拱手,示意對方頭前帶路。
於是乎,才入京城的陸縝一行就在一隊兵馬司人馬的陪同下向着前方而去,表面看着實在有些古怪,就彷彿他們是被這些人馬押送着一般。
在行了一程,轉進一條頗爲冷清的偏僻衚衕,來到其中的第五戶宅院跟前時,衆人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處前後三進,佔地並不算小的獨門小院,左右的鄰居離着這裡也有好一段的距離,顯得清靜而又不惹人注意。
在那名武官上前敲門後不久,便有幾名模樣精幹的男子開了門。一看情況,幾人便帶上了一絲笑意,朝陸縝他們行了個禮道:“陸縣令你可來了,咱們在此恭候多時了。”
陸縝也回了一禮,這才詢問起他們的身份來。幾人只說自己是這裡的下人和管家,這段時日裡乃是爲他服務的。對此,陸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們只怕是王振等人安排着監視自己的手下。
現在看來,對方對自己可算很上心了。從進入京城地界開始,就不斷有人與自己接觸,不但試探自己心意,還把自己的行止都掌握得如此清楚,最後還給安排了這麼一個住處加以控制,看來這次的事情他們是志在必成了。
想着這些,進入院中的陸縝心裡更覺着一陣沉甸甸的。現在自己的處境已越發的不妙起來,若是真個壞了王振的好事,只怕以這位的跋扈性格,自己,以及楚雲容二女的下場都不會太好了、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思卻並未改變!
既然對方安排得這麼好,自己就好生在此享受就是,反正現在自己也拿不出什麼主意來,只等那邊派人來接觸自己,跟自己細說具體方略。
就這樣,剛入京城後的陸縝就過上了許多無論如今還是後世許多北漂們都夢想卻不可得的生活,不但有大宅子可以住,而且每日裡還不用爲自己的生計奔波,輕輕鬆鬆的,就是一天。
至於一路護送他來到京城的那些兵卒們,則只在此逗留了兩日,便重新回去了。他們畢竟隸屬大同守軍,自然不可能在京城待得太久。雖然陸縝很想把李現留在身邊,但最終也只能放他離開,只希望他日兩人還能有一番相遇與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