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兩名下屬剖明心跡後,陸縝並未急着再去見唐千川,催促其把知道的一切道出來,因爲他深知盤問也是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太過急切只會適得其反,還不如先晾對方一陣,等其內心產生了恐懼,再問時效果會好上許多。
所以整個下午,他都只在公房裡忙着處理縣衙裡繁雜的瑣事,直到夜色降臨後,方纔伸了個懶腰,讓林烈提了廚房早準備好的食盒跟了自己緩步踱回了後院。
楚雲容二女的離去,雖然只是兩人,但卻讓整個後院少了許多的人氣。當夜間走進後院,再見不到那點溫暖的燈光,以及燈下那個雖不出聲卻在等着他的女人時,陸縝心裡不覺生出了一絲恍惚的惆悵感來。
有了女人的後院纔像家,而此時的這兒,卻不過是大興縣的後院罷了。正當陸縝想着這些時,林烈在猶豫了一陣後終於開口:“大人……”
“唔?”陸縝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才把那離情別緒拋到一邊:“你想說什麼?”顯然,現在並不是去想那兒女情長的時候。
林烈腳步停下,語氣間有些疑慮地道:“我覺着這事兒還是早些打算爲好。對方能這麼快就請動順天府的推官前來,說不定還有後招呢。”
看着這個自己最信任的人道出這話,陸縝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林兄你能這麼想說明也有不小的長進了。”
聞絃歌而知雅意,林烈頓時明白了什麼:“大人你早想到了?”
“那幕後之人之前費盡手段把馮長春之死的真相給掩蓋起來,就說明深查對他們有多大影響了。現在,出現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變故,他,或者他們會不作出相應反應麼?請託那尹添前來只是常規手段,現在被我打發了,他們自然會再用些其他方法。而以他們之前所展現出來的能力,接下來施展的招數一定不簡單!”
“既然如此,那大人爲何不盡早把那唐千川的嘴給撬開來?拖下去,一旦讓他們把人救出,就什麼都做不了了。”林烈有些擔心和不解地問了一句。
“我這不就是正要去問他話麼?不然這時候帶你一起來這兒是做什麼?”陸縝笑着回了一句。
林烈這才明白過來,有些赧然地一笑:“我只道大人另有考慮呢,原來還是打算現在就問了。”
“這事沒有別的路子可走,這個唐千川是我們唯一的線索,自然只有想法從其口中問出些什麼來了。”在呼出了一口氣後,陸縝已來到了那間本來作爲儲物房,現在卻成了牢房的屋子跟前,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那把碩大的黃銅鎖。
當聽到門開啓的聲音後,本來安靜躺在地上的唐千川身子便是一顫。雖然只是半日工夫,但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卻已極度萎靡,顯然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受到了不小的折磨。
陸縝見了,便讓林烈把隨身提着的食盒放了下來,親手取出裡面的幾樣飯菜湯食放到了唐千川的面前:“抱歉,因爲衙門裡公務繁忙,倒是忘了唐老闆還未進食了。”說着示意林烈把對方手上的繩索解開。
林烈相信自己的能力,即便唐千川想發難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便依言蹲身解開了對方手上的繩索。唐千川冷着臉任其施爲,隨後稍稍活動了下自己早綁得發疼發麻的手腕,方纔有些顫抖地拿起一碗湯水,用調羹緩緩喝了起來。
這段時日裡養成的做派,讓他即便餓得狠了,依然顯得那樣的從容不迫。不過他這舉動落到陸縝眼中,卻叫其露出了一絲笑意來,顯然對方並沒有寧死不屈的心思,那自己想撬開他的嘴也不是太難了。
待對方喝了湯,又吃了些飯菜下肚之後,陸縝才緩緩開口:“怎麼樣,這點時間夠唐老闆你想明白自己該做何選擇了麼?”
聽到陸縝開口,唐千川的手不禁又是一抖,雖然極力掩飾,但臉上依舊露出了些許的惶恐之意。片刻後,他纔有些艱難地開口:“陸縣令,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你想知道的事情可是會給你帶來大-麻煩的!”
“我自然知道,但身在官場,豈是我自己能做得主的?”
“要不這樣,你把我放了,我來想法子讓刑部把案子重新收回去,絕不讓陸縣令你爲難,這樣如何?”唐千川突然提出了這麼個辦法來。
陸縝一愣:“這就是你這半日裡想出來的對策?”
“不錯,我相信自己還是有這個能力的!只要你放了我,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陸縝盯着對方看了半晌,臉上漸漸浮出譏誚的笑容來:“唐老闆不愧是生意人,到了這時候居然還與本官討價還價。”
唐千川強自穩住心神,說道:“在下這麼做可不光是爲了我自己,更是爲了大人您哪。你是不知道我背後到底藏了什麼,若硬是要查出真相,恐怕……”
“這就不勞你唐老闆掛心了。既然你不肯合作,說不得只能照着之前我說的來,唯有把你當成兇手法辦了。”陸縝面色一沉,不留任何轉圜餘地地說道。
“你……”唐千川想說什麼,但在記起自己的處境後,還是強自忍了下來,但他的心已徹底沉到了谷底,看來這回是真沒辦法了。
陸縝爲了徹底打消對方的僥倖心理,便繼續道:“你覺着你現在出去還能如之前般說話做事麼?”
“你什麼意思?”唐千川被他這話說得心下一凜,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之前順天府已派人來縣衙問過你失蹤一事了,恐怕就是得自幕後之人的授意。若他們知道你在我手上待了這麼長時間,你覺着他們還會信你?”陸縝說這話時,目光鎖定對方的面色,果然發現唐千川的面色迅速變化,身子也抖動了一下。
唐千川並不是個盲目樂觀的蠢人,只消一個提示,便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以自己掌握幕後之人那麼多秘密的事實來看,在這等情況下,他們的確不可能再相信自己。現在他們與其說會救自己,倒不如說只是爲了不讓自己開口把實情說出來,而除了把自己從陸縝身邊帶走這一法子外,似乎另一個辦法是更保險的。
看出對方眼中的恐懼之色,陸縝笑了起來:“事到如今,你還想要堅持保守秘密麼?其實這時候我只要把你放出縣衙,最想讓你死的就是你背後之人了。”在給夠了對方以足夠壓力之後,他才湊近了些,用森然的語氣說道:“怎麼樣唐老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一切真相到底是什麼了吧?”
唐千川的目光不敢與陸縝的相對,但有些扭曲的面容卻顯露出了他內心的糾結。半晌,才用微顫的聲音道:“你真能確保我的安全?”
“這兒畢竟是朝廷的縣衙,而且是在北京城。而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想要保你安全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兒。當然,這得看你怎麼做了。”陸縝心下一喜,口中很有信心地說道。
“好……我說!”到了這一步,唐千川知道自己已只有這麼一條路可選了。好在自己沒有家人在外,倒不怕對方會對他們下毒手。
見他終於點下頭去,不但陸縝,就是林烈也現出了輕鬆的笑容來。這位既是聚春樓的老闆,雖然並不是真正主事之人,但一定知道很多隱秘之事,只此一點,就足夠挖出許多東西來了。
可就在他因此放鬆而笑時,突然耳朵一動,神色就變得極其嚴峻起來,口中喝道:“大人小心!有刺客!”同時,反手已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橫在胸前,並另一隻手把陸縝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這一變故讓陸縝和唐千川都是一呆,他們根本沒發現有什麼古怪,但憑着對林烈的信任,陸縝還是把身子往後一縮,同時推了愣在那兒的唐千川一把,將他推得一個趔趄就往邊上倒去。
“砰!”
“咻!咻!咻!”
就在唐千川應聲倒地的同時,三根利箭便帶着尖利的破空聲倏然穿過半開的門戶,直取屋內三人。
林烈低喝一聲,手中刀猛然揮起,一道寒光驟然在屋內掠起,正好截住了射向自己和陸縝的兩箭。這兩支箭的力量極大,一擋之下,沒有落地,居然變向朝邊上飛去。
同時,篤地一聲響,那支射向唐千川的箭矢因爲目標突然倒地,所以只射在了其身後的牆面之上。
而在架開兩箭之後,林烈已一個箭步躥上,一腳就把房門給踢得關閉,口中則舌綻春雷,大吼出聲:“來人哪,縣衙有刺客!”叫嚷聲在寂靜的夜裡是那麼的突兀響亮,直傳出去老遠。
而他身後的陸縝,此刻卻是一臉詫異地回頭看着側後方的唐千川,只見這位胸口處赫然釘了一支利箭——他雖然躲過了射向自己的一箭,但卻還是被林烈剛纔格飛的一箭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