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後世許多人來說,過了正月初七八,這春節就算是結束,需要上班了。可對幾百年前的大明朝的人來說,年節怎麼也得等過了上元佳節,在賞完了燈會之後纔算是真正結束。
這一點無論販夫走卒還是朝廷官員那都是一樣,所以在正月十五之前,京城各大衙門雖然都開了衙,但真正辦差的卻不多,大興縣衙自然也不能免俗。
陸縝這幾日裡也放任衆差役和書吏們自由來去,並無半點刁難的意思。雖然已知道了自己不日將被調去江南某地爲官,但該盡的職責卻還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畢竟他在朝中樹敵不少,說不定會節外生枝。不過一些原來可管可不管的事情,則都被他推了出去。
到了上元節當天,京城裡更是熱鬧非凡,各條主要街道上都樹起了一座座燈山,稍低調些的,也有燈樹花燈到處張結着,將座北京城映作了一片白晝,好一座不夜之城。
到此時節,無論男女,不論身份,都會攜朋引伴到處閒逛,觀看那一年方得見上一回的勝景。有那有錢的主兒,更會早早出錢包下一些重要街道上沿街的酒樓商鋪,居高臨下一面喝酒賞月,一面欣賞那如畫般的美景。
不過陸縝對此卻沒有太大的興趣。穿越之前他就不是個喜好熱鬧之人,而且以前看過太多大城市裡不夜的風景,如今北京城的這點風光根本難入其法眼。再加上孤身一人去賞燈只會讓自己的孤獨感愈發強烈,所以便依舊留在了縣衙之內,如平常般看看書後,便早早地歇下了。
直到次日一大早,陸縝才得知昨晚出了些差錯。卻是城東某條街上突然起了火,把三五家店鋪都給燒成了白地,還因此搭上了十多條性命,還有五六十人因此受傷。
好在當時兵馬司的人就在附近——每年這時候都會發生些火災,爲防萬一,兵馬司自然早有準備——所以火勢控制得還算及時,沒有波及得太遠,那些死傷者也多是受驚之下踩踏纔出的事故。
之後,兵馬司和順天府的人配合着還把造成這場大火的元兇給緝拿歸案了。聽說是兩個京城幫派因爲一些摩擦才動了手,最終導致的這一場火災。
本來因爲火災發生的地方也屬大興縣管轄,陸縝身爲當地縣令自然也有權利過問一下,但順天府那邊卻連個招呼都不打,這讓知道事情前後的下屬們頗有些不快。
對此,陸縝倒是不以爲然。他知道,自己因爲之前的事情已把順天府上下都給得罪得狠了,人家怎麼可能再把這種隨手就能解決的案子交給自己來立功呢?而且自己也即將離開,所以這功勞不爭不也罷。
所以最終,陸縝連對這起小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都沒有多留意一下,就任其過去了。
等過了上元節,朝廷的一切就重新步入正軌。而在這時,官員們又開始緊張了起來,因爲讓他們最是提心吊膽,決定他們前程去留的京察就要開始了。
二月初三,龍擡頭後的第一天,大明朝廷的京察便即開始,只一天工夫,就有十多名官員因爲各種理由而被評作下等,因此很可能要被罷官或是貶謫。
兩日之後,關於大興縣令陸縝的考評也出來了,是上下等!
此時的朝廷考評把官員分作上中下三等,然後這三等中又再劃出上中下來,從而一共有了九等。
以儒者一貫的中庸習慣,上上等的官員自然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上中便成了最優異者的考評,但這也很少有,非爲朝廷立下大功勞者不能得。如此算下來,陸縝得個上下等已是最高的褒獎了。
對此,朝中也沒多少非議之聲,因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共睹的,無論是縣衙的各項稅收,還是治下的治安,又或是其他什麼,陸縝都幹得沒有半點挑剔的地方。再加上讓京城的諸多宵小不敢隨便生事,以及破獲的那起大案,這功勞自然足以讓他得個上等的考評了。
不過與此同時,官場中又很快流傳出了一些說法,說是陸縝很快就要因功升官,將被派去江南某地任官了。當得知這一消息後,好多人都鬆了口氣,有種想要彈冠相慶的衝動來。
因爲這個混不吝的瘋子縣令的存在,讓許多人現在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真讓他逮着咬上一口。現在人要調走,自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了。
不過很快地,他們又被另一件事情給吸引了注意力。那就是這次京察實在要比以往嚴格許多,不到十天工夫,就有不下五十名官員因此被罷了官。而且這些官員所任的還是衙門裡的要職,都或多或少有靠山的。
可即便如此,吏部這次依然沒有半點留情,一下就如秋風掃落葉般把這些全部革職罷官。而更叫人驚訝的是,這種事情發生後,無論是官員還是他們的靠山都保持了沉默,全都認栽。
這實在讓許多人都生出好奇心來,只是無論他們怎麼探詢,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極少數的明白人,才知道箇中情由。這些被京察革職的官員其實都與之前廣寧伯一案有所牽連,現在不過是秋後算賬而已。
當時正事情正在風口浪尖上,所以朝廷先穩了穩沒有對他們怎樣。可是現在時過境遷,有了合適的理由,自然不會輕饒了他們。
可以這麼說,直到此時,那起草草了結的案子纔算是徹底終結。雖然依然有人逍遙法外,但至少已經有足夠的人爲此付出代價,也讓陸縝覺着可以告慰那些死難者的亡魂了。
爲此,在得到這一消息後,陸縝還特意請了林烈等幾個下屬去外邊的酒樓好生喝了頓酒。直吃得他面紅耳赤,酒意上頭,方纔邁着不穩的腳步,由林烈攙扶着回了縣衙。
此時已是二月十五日,皓月當空,直照得整片縣衙後院白森森的,更顯得幾分冷清來。
拐着腿把陸縝小心扶進了臥室,又爲他沏上一杯濃茶醒酒,並倒好了擦臉的熱水後,林烈纔打算着退出去。
這時,正躺在牀榻之上的陸縝突然睜開眼,勉強地翻起了身來說道:“林兄,你說我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有沒有意義?”
“大人你何出此言?”林烈頗有些不解地停下離去的腳步問道。
陸縝苦笑了一下:“我雖然爲他們伸了怨,可其實還是有人逍遙法外。還有,很快我就要被調去江南了,到時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將被人完全推到,所以你說我做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大人這話小的就無法認同了。有些事若是不做,那就真個什麼改變都不會有了。我只知道正是因爲大人你勇於查案,這才讓這些人付出代價,不然那些死者恐怕會一直被深埋地下,別說爲他們伸冤了。”林烈肅然道:“也正是因爲大人你有此理想,小的才願意一直追隨在你左右,無論將來如何,都不會變。”
“呵……將來。”陸縝打了個酒嗝,含糊地道了聲什麼,這才又頹然倒在了牀上。
林烈不知道他爲何會如此苦澀地道這麼一句,只能當其是在說醉話,便輕輕搖頭,走出門後,又把房門給掩上了。
可就在他欲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耳朵一動,眼中閃過了兩道警惕的光芒,轉頭就看向了側邊的一叢樹木。
沒有任何的警告,林烈身子一矮,便如一隻蒼鷹般飛掠而起,同時一口佩刀已被他抽在手裡,晃動間,人已來到樹叢前,刀一閃,直奪樹後藏身的人影。
那人沒想到自己的行藏會被人看破,而且對方出手竟如此迅猛且不帶半點徵兆,趕緊就地一滾,狼狽往後閃躲,這才躲過了林烈這要命的一刀。
但林烈手中的動作卻並未因此稍頓,身子一動,手腕一抖間,又是一刀緊跟了上去。那人一滾的勢頭已然去盡,此時再沒有了躲閃的餘地,更不可能招架,似乎是必然會死在這一刀之下了。
自從之前陸縝被人刺殺之後,林烈就比以往要警覺了許多。現在發現有人鬼祟出現在此,出手自然不會有任何的留情。不過一聲驚呼卻還是讓他即將得手的一刀暫時停在了對方的咽喉之上——
“林兄,是我!”
對方居然認得自己,這讓林烈暫時一愣,隨即藉着那灑落下來的圓月月光,他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差點被自己一刀斷喉之人的模樣。此人雖然看着比之前要憔悴狼狽了許多,但模樣卻沒有大變,正是當日幫過陸縝他們,卻最終失手的青竹幫副幫主竺暢!
正當林烈錯愕間,對方的下一句話更讓他爲之發怔:“林兄莫要誤會,我此番前來並非對陸縣令不利。恰恰相反,我是來求陸縣令救命的。”
“你這是……出了什麼事?”林烈好奇道。
“哎,此事一言難盡哪……”正說話的竺暢突然目光一閃,看向了前方,卻是陸縝有些步履不穩地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