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初來乍到,對通判這一官職到底要做哪些事情也不是太過了解,再加上旅途勞頓,陸縝之後也沒有多插手衙門裡的公務,只是隨便翻看了一下那些文書,便又引了進來的林烈他們四人去和知府大人打了招呼。
對此,華千峰也沒有爲難的意思,隨口就把四人劃撥到了通判廳下當差,至於以後能不能混出頭來,就看他們的能力了。
而後,陸縝便找了一名衙門裡的文書,讓他帶了自己去附近的牙行,看能不能租下一處合心意的宅子作爲落腳的地方。
大明朝官府向有明令規定,想要買賣或租賃屋宅是都要通過牙行或是官府的,一般就是官府中人也樂於找當地牙行來幫着尋找合適的住宅,因爲這些牙行裡的人都是當地的地頭蛇,所掌握的資源要遠比地方官更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牙行就相當於後世的中介公司,而且還帶了些半官方的色彩。
不過,你也不能因爲它有半官方色彩就覺着他好打交道,事實上牙行裡的水可深得很,最是喜歡哄騙那些外地來的生人,往往能把人哄得付出幾倍,甚至十倍的價錢拿下自己看中的宅子,而多出來的錢則落入了他們的腰包。對此,雖然有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他們還和當地官府有所勾結呢?
所以民間纔有那麼一句話流傳下來,叫作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說的就是這五個行當裡的人是多麼的遭尋常百姓之恨,做下了多少害人的事情。
當然,這樣的哄騙是不可能發生在陸縝身上的。他是新任的府衙推官,又有衙門裡的人領了過去說話,牙行相關人等自然是用最耐心周到的態度來服務於他,給他介紹了幾處還算不錯的宅子,更是把價格壓得很低,幾乎都不敢從中抽傭。
雖然他們做事還算麻利,但陸縝還法在今天搬入宅子,因爲天色已晚,他們是肯定來不及去幾處宅子裡看看情況再作定奪。於是便和他們約定次日再一同往幾處宅子,看得滿意,就把屋子給租下來。
至於這一天,身爲朝廷官員的陸縝也不用掏錢去住客棧,而是直接被那文書送去了西湖邊的館驛之中歇息。
等到次日,陸縝去府衙轉了一圈,又跟華知府告了假後,便再次找了牙人去看那幾處宅子。這一忙,便是一整天,總算是定下了一處位置離着衙門較近,地方也夠寬敞,足有前後三進,七八間屋子的院落來——林烈他們四人隨自己南下杭州,至少短時間裡還是得住在一塊兒的。
這宅子不但地方不錯,裡面的傢俱也是一應俱全,乃是一個曾經來杭州的商人所置辦下的外宅。之後因爲老家妻子過世,他便把這外宅夫人迎進了門做了續絃,這處宅子也就空置了下來,此時便拿來出租。
但是這麼一來,屋宅的租金也是不菲,在牙行沒有抽多少傭的情況下,居然半年也要三十兩銀子,這要放到北邊,都夠買下這麼一處不錯的宅子了。
而陸縝更清楚的是,自己這個推官一年的俸祿都不過五十兩出頭。換句話說,自己若是本分地靠俸祿過活,都不夠租房錢的,在杭州爲官之不易,只從這一點上就可見一斑了。
要知道,當官的可不光只是吃穿住行這點開銷,下面許多人還得指望着他的賞錢過活,還有與同僚上司等的往來應酬,若是再想升官什麼的需要打點,這錢花的就更多了。由此可見,在大明如今的微薄薪俸制度下,想當個清官是有多難,想當個有作爲的清官就更難了。
好在,陸縝現在還算有些身家,之前獲得的灰色收入,再加上南京時魏國公府給的那些金子,合一起也有一千四五百兩,倒是夠在杭州這兒撐上一段日子了。
不過有一點,卻讓陸縝犯起了嘀咕,現在府衙不給所有人提供住處,那這幾百口子人都是怎麼解決的住宿問題?難道都是杭州本地人?差役也就算了,衙門裡的低級官員是不可能都在本地選拔哪,他們可沒有自己這樣豐厚的身家。
還有,華知府,能在府衙裡搞出這麼多花樣,又是翻修又是擴大公廳的,這些錢又是從哪兒來的?總不能是從公帑裡出吧,要真這麼做了,恐怕他就早被言官給彈劾得丟了官,甚至可能就此被髮配邊遠都說不定。
這麼想來,答案就只剩下一個——府衙上下人等一定收受了大量的好處,而這背後又藏着哪些貓膩呢?
關於這一問題,並沒有讓陸縝困擾太久,因爲就在他搬入新租下的宅子後的第三天,華千峰就差人給他傳話,說是要爲他接風洗塵,將在西湖邊的望湖樓上擺下酒宴,到時府衙官員和地方名流都將到場慶賀。
對此邀約,陸縝自然不會推辭,滿口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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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節,後世天下聞名的杭州第一的酒樓樓外樓尚未出現,但作爲早已聞名遐邇,被無數文人騷客用詩詞所歌頌的西湖卻還是被諸多有眼光的商人盯上,在其周圍也有不少的酒莊樓閣,這其中,望湖樓便是如今名氣最大的那一座。
此樓有五層,在杭州這等江南城市裡,已算得上是鶴立雞羣,也就遠處的六和塔,或是前方靈隱寺裡的某些佛塔能與之一較高低了。
另外,酒樓裡的酒菜,尤其所烹製的杭幫菜也是城中一絕。有此兩點,城中但有身份之人,只要想到了宴請,就一定會把地點設在這望湖樓中。
黃昏時分,陸縝便帶了林烈出現在瞭望湖樓前,此時樓外寬闊的庭院裡已停滿了各種車轎,他一個步行來此的客人倒顯得有些特別了。
不過在門前迎客的小二卻不敢小瞧了他,一見他過來,便趕緊笑着上前行禮,詢問其可有訂下座位。當得知陸縝是來赴知府大人所設之宴後,小二更是笑得臉上都要開出朵菊花來了,趕緊彎了腰,把陸縝一路引上了五樓,這才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這酒樓的底下四層,那都是格開數個雅間包廂,可以讓不同酒客各自歡宴的。可這五樓,面積雖然和下面的一樣,卻是連成一片,一整層都只招呼一幫客人。只此一點,就可看出這一頓飯的花費應該很不老少了。
當陸縝從門前的屏風處轉到裡間時,更是讓他有些發愣,好大的手筆!
這一層夠寬廣也就不提了,足有二十丈見方的一層裡,除了這一個入口,就是對面的一處連着延伸到外間的平臺,一眼看去,就知道站在平臺之上,便能從上而下地眺望下方的西湖美景了。
而在這一足夠數百人站立而不顯擁擠的空間裡,卻只擺了不到二十張矮几,几上則已擺上了一壺茶水和十來碟的幹過蜜餞。在如今連京城都已習慣了圓桌飲宴的時候,在這杭州城裡,一個知府設宴居然用的是分席制,這種奢華而復古的制度。
此時,除了上面的四五桌外,其他桌子上都已坐了客人,甚至連曾和陸縝打過幾次交道的同知宣秉承都已在座了。一見他到來,宣同知便笑着起身相迎,同時跟身邊那些同樣把目光落向陸縝的客人們介紹道:“這位便是我府衙新上任的通判陸縝陸大人了。”
“原來是陸大人,失敬失敬!”
“陸大人年輕若斯便已成一府推官,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一知道陸縝身份,剛纔還有些遲疑的衆人就紛紛起身迎來,坐在下首處的幾個可能着頗爲“圓潤”的中年男子更是巴結討好地說了一番話。
陸縝自然是謙虛地和他們一一見禮,尤其是早就認識的那些府衙同僚,他更是和他們說了幾句不敢當之類的話,最後纔看向宣秉承:“想不到宣同知竟這麼早就到了,在下遲了一步,倒是失禮了。”
“哎,我今日不過是幫着知府大人張羅和招呼各位客人而已,自然是要到早一些。而且你今日是主客嘛,此時纔來也是應該的。”宣秉承笑呵呵地說道,隨即就把陸縝引到了比自己更高一位的客座之上。
這麼一來,上首處就只剩下四個位置了,陸縝落座後,不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那幾個空着的位置,猜測着除了知府華千峰外,還有什麼人地位竟這麼高。照道理來說,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那邊不可能派人過來給自己洗塵,難道是城裡的某些名士,又或者是某位已經致仕的前輩?
正當他猜測着客人身份時,一個聲音在外側響了起來:“知府大人到!”
這一聲,讓在座衆人都是一肅,隨後紛紛起身相迎。陸縝也趕緊湊了上去,可在華千峰從屏風後邊轉出來後,又讓陸縝一愣——他居然只是一人而來,並沒有其他同伴相隨。也就是說,在知府大人都到了的時候,竟還有三個客人沒到,他們是什麼人,竟有如此大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