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崗村胡亂對付了一晚後,陸縝他們便押着早已失魂落魄的喬六和莊氏重新回城而去。此時節,寒山寺的鐘聲正自當當作響,似在清洗這人間的罪孽一般。
不過那些府衙差役可不會去仔細留意每日裡都會聽到的鐘聲,反倒頗爲敬服地看着陸縝,在忍了半晌後,趙乙終於問了一句:“陸先生,你到底是從哪兒瞧出這婦人大有問題,居然一早就命小的守在了她家門外。”
本來死氣沉沉的喬六身子頓時一震,一臉詫異地看了看趙乙,又看了看陸縝。他本以爲自己摸上門時並未被人發覺,誰想到居然早有人在旁邊盯着了。而更可怕的,是面前這個年輕人,居然早就瞧出了破綻,佈下了陷阱。
陸縝回頭看了喬六一眼:“你平日裡頗爲粗魯隨意吧?”
“啊?”喬六有些不解地看着陸縝,不明白他爲何會有此一說。而陸縝很快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昨日去莊家查訪時,我發現屋外被人仔細清理過——現在想來應該是因爲心虛了——可是在他家裡的堂屋內,卻留有一口尚未消除的痰漬。”
“痰漬?”趙乙頗有些怪異地問了一聲,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那玩意兒和案子能有什麼關聯。
“你沒留心,那痰漬離着一邊的桌椅足有數尺距離,若是莊氏坐在椅子上,是斷沒有把痰吐到那個位置的可能。可要是換了一個男人,要做到這一點便不是太難了。”陸縝說着一頓,又看了面色越發難看的兩人一眼道:“當然,那痰也可能是莊氏站在原地時隨口吐下的,所以我才詐了她一詐。以案情另有問題爲藉口,只說要開棺驗屍,如此一來,若她真在外有男人,則必然會想法通知,商議着如何應對。這便是做賊心虛的道理了。”
趙乙幾人聽得目瞪口呆,實在沒想到陸縝居然只靠着這一口痰漬便在一夜間把莊強被殺一案的兇手擒獲,什麼叫一葉知秋,什麼叫見微知著,這便是了吧。
當然,陸縝能這麼堅決地做出這番佈置,關鍵還在於他早就有所懷疑。從葉大友口中就已問出案發當晚的古怪,那時他心裡就隱隱有了猜測,覺着可能是莊強妻子勾結姦夫害死的自己丈夫。再在其家中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
這一番解釋,直說到三名差役心悅誠服,一路上着實說了一籮筐的尊敬之辭。當他們回到府衙,陸縝把一切都報上去後,他們三人更是把他的神奇表現在同僚中間活靈活現地表演了一番,於是陸縝這個並無官職的師爺在衙門裡的地位更是得到了一次提升,再沒人敢小瞧他,更沒人再會因爲之前的那場流言而對其說三道四了。
康思川和李顯風也沒想到陸縝只去了一趟北崗村居然就把案子給迅速告破,甚至連真正的兇手都給帶了回來。這讓兩人對他更是刮目相看:“陸先生果然手段高明,叫人佩服。”
陸縝忙拱手謙虛了兩句,隨後才道:“大人,既然真兇已經拿獲,那關在牢裡的葉大友就是被冤枉的了,可否將其無罪開釋?”
“那是自然。來人,速將葉大友從牢中帶出來,這就把人給放了。”康思川立刻從善如流地吩咐下去。這人也不是他下令捉拿的,自然不會有任何的爲難了。
過了一陣,被除去刑具,卻依然渾身無力,需要有人攙扶着才能行走的葉大友才被人帶到了幾人跟前。此時,他已知道自己將被開釋的結果,來到房內,便有些激動地跪了下來:“草民見過三位大人!”
“葉大友,本官已經查明莊強被殺一案的真相,你確實是被人冤枉的。”康思川緩緩地說道。
“謝……謝青天大老爺爲草民做主!”葉大友身子一顫,有些激動地砰砰衝高坐上位的康知府磕起頭來。他確實是發自本心,因爲本以爲自己這回是再無希望幸免了,現在官府能還自己一個清白,實在是天大的幸運。
“罷了。你也在縣衙吃了不少苦頭,這樣吧,本官做主,就賠給你十兩銀子作爲湯藥費吧,如何?”康知府擺了下手,又商量似地問了一句。
葉大友如何敢不從,縱然心裡有再多的委屈,此時也只能忍受下來:“謝大人,草民答應。”
“唔,如此甚好。對了,這次你所以能沉冤得雪,還是靠的陸先生他勘破兇案真相,你可不能把他忘了呀。”康思川倒也沒忘了陸縝的功勞,順水推舟似地一指身邊的陸縝。
陸縝正在那兒感嘆呢,要是換了在幾百年後,出了這等冤案,被冤枉之人是一定要找相關單位索要鉅額賠償的。但如今這個時代,府衙卻只拿十兩銀子就把人給打發了,而受冤者還得對官府感恩戴德。
直到葉大友轉過身來衝自己磕頭,他才迅速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彎腰將他攙住了:“不必多禮,你既然是冤枉的,我們府衙就有責任爲你洗冤。”
在說了好一番寬慰的話後,陸縝纔將葉大友送出門去。而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康思川:“東主,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康思川隱隱已猜到了他想說什麼,但還是點頭道:“但說無妨。”
“在下以爲,在此番案子上,縣衙典史廖審言的做法實在很不可取。他爲了能儘快給官府一個交代,居然如此草率就定人之罪,嫌犯不肯招認,他更是直接施用酷刑,致使葉大友不得不屈打成招,差點變成一樁冤案。如此行徑,道他是草菅人命都不爲過了。”
“唔……”康知府未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表達自己的態度。
陸縝的話卻尚未完呢:“另外,這次在下前往北崗村,更曾受到村裡衆人的阻撓和反對。而就村人里正所說,他們也是受了廖審言的挑唆,這纔會幹出這等糊塗之舉來。”
“此話當真?”這一回,康思川的臉色是真的變了。他確沒想到那廖審言一個小小的縣衙典史的膽子竟大到如此境地,居然會爲了遮掩自己的過錯而用此等手段來阻撓府衙查案。
陸縝看出他已有些動怒,便繼續道:“大人,這次在下還算運氣不錯,總算是查明瞭案情真相,從而也好對朝廷,對蘇州百姓有個交代。可下一回呢?要是再放任廖審言如此胡作非爲,到時恐怕連我們蘇州府衙都可能要受他的牽連。還望大人明鑑。”
陸縝的心思,康思川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他這次所以努力說服自己去查這案子,就是衝着廖審言去的。
可是他的這番話卻也頗爲在理,有了這次的變故後,康思川也不由得開始擔心起廖審言的能力以及做法來了。自己可不能受這麼個傢伙的連累哪,不然可就太不值得了。
沉吟了半晌之後,康思川終於點頭:“本官知道了,此事我自會處置。”
“是,在下告退。”見他這麼說話,陸縝便沒有繼續試圖把事情敲定,只是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直到這時,李顯風方纔開口:“大人,真打算依着他的心意對廖審言下手?”
“這個廖審言,最近的膽子也確實太大了些,居然鬧出此等事來。何況,此案影響也自不小,也確實該拿個人出來以堵悠悠衆人之口。”康思川面色沉鬱地道。
另外有一點,他卻沒有明說,這也算是對陸縝的獎賞了。這次把案子一破,功勞自然是府衙,尤其是他這個蘇州知府的。而作爲出力最多的陸縝,總是需要有所獲得才成,不然難保他不會心生不滿而離去,而康思川還需要用到他呢。
主意既定,府衙接下來的事情就辦得很是迅速。
當天午後,便有衙門差役將莊強被殺一案的經過和真相如實張貼到了衙門之外,並向周圍百姓宣講起來——這是如今天下衙門都會辦的事情,爲的就是教化治下百姓,讓他們莫要幹出作奸犯科的舉動來。而且因爲此時百姓中沒多少是識字的,所以不但要貼出相關榜文來,還得派專人在榜下仔細爲百姓們作出講解。
案情真相大白,蘇州城內外的百姓自然對此議論不休,紛紛都在咒罵着那對姦夫淫-婦該下地獄,衙門也趁機又宣講了一番禮義廉恥等教化之事。
與此同時,康知府又行文南京吏部,狠狠地彈劾了吳縣典史廖審言——雖然康思川是蘇州知府,但他並無權力決定縣衙官員的任免,所以只能給南京吏部上疏——說他爲非作歹,橫行鄉里,草菅人命……這些個罪名扣在這麼個小小九品典史頭上,又是蘇州知府親自彈劾的,南京吏部自然不可能反駁一個四品知府的心意來保一個典史了。
於是,只用了不過十來天時間,南京吏部的一道罷免官員的命令就直接遞到了吳縣縣衙……
隨着廖審言被罷官,陸仁歸在族中的聲望也隨之大減。當然,陸縝是不會去在意這等小事的,因爲他此時的目光已投注到了那個比廖家更加龐大而難應付的家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