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縝的擔憂很快就成了事實。
在林烈和清格勒這兩人的帶領下,府衙衆人便熟門熟路地直朝着商船下層奔去。看到這一幕的嚴家父子雖然沒說什麼話,但臉上已現出了怒意,一切果然早被官府的人給盯上了。
但不一會兒工夫,清格勒便神色凝重地回到了甲板之上,看着陸縝和康思川小聲道:“大人,下面沒有發現任何違禁之物。”
康知府聞言便是一愣,隨後纔在瞥了陸縝一眼後點頭道:“如此自然是最好不過了,再派人去其他各船仔細搜查,不得遺漏任何一處角落。”
“是!”衆人忙答應一聲,迅速分散開來,跑去了邊上的各條張掛着嚴家旗號的商船仔細地搜查起來。
而結果自然也是一般。雖然這些船自然難免會有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但這些夾帶自然是不可能被人報上來的,這些差役還沒糊塗到敢拿這種小問題來跟嚴家作對的地步。只要不是找到了大量的私鹽,恐怕今日就要撲空了。
陸縝若有所思地看着貌似鎮定的嚴家父子二人,笑着道:“嚴老,在下總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船上沒什麼問題,那爲何你們會不辭勞苦地在此時留在碼頭呢?”
“陸先生你是有所不知了,這都是老夫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每有重要貨物離蘇,老夫都是要親自來這碼頭上看上一眼纔會放心,順便也請下面的兄弟們吃頓好的,以表我嚴家的一番心意嘛。”嚴潤章摸了下自己的鬍鬚,笑着解釋了一句。
陸縝輕輕道了聲是麼後,便沒再多作糾纏。不過他卻也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不安來,尤其是嚴玉麒看自己的目光裡更是充滿了怒火,那是想掩蓋都掩蓋不了的。
結果也不出陸縝所料,邊上其他和嚴家相關的船隻上也一樣找不到任何問題,別說大批量的私鹽了,就是其他可能讓官府藉機拿人的把柄都沒被發現。這讓得到稟報的康思川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只能再次拱手跟嚴潤章道歉,並轉頭又責怪了下面幾人一番,方纔算是應付了過去。
陸縝在旁看着,只能一聲嘆息,對方行事如此果斷,確實出乎了他的預料,這回算是徹底失手了。就在這時,林烈神色嚴肅地來到了他的身邊,把手輕輕一攤:“大人你看。”
陸縝偏頭藉着邊上的火光一掃,便看到了他手上有白白的一層細末,心裡頓時一動:“是鹽?你在哪兒找到的?”
“其中一艘商船的底艙地面之上。”林烈小聲地道:“確實是鹽,其實各船都一樣,只要仔細去找,總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陸縝苦笑搖頭:“光這些是完全不夠對付嚴家的,他們能拿出許多理由來否認這是私鹽。只要我們沒能在他船上找到私鹽,就無法真個對他們下手。”
“可前晚我們都看清楚了,他們會把鹽藏去哪裡?這纔不過半晚工夫哪。”林烈頗爲不甘地說了一句。
“那些私鹽其實還在這碼頭附近。”陸縝呼出了一口氣來道。
“啊?那可是好幾萬斤的鹽哪,只要我們肯搜,一定能把它搜出來。”
“搜不到的。無論我們動用多少人都是這麼個結果。”
“這怎麼可能?難道這些鹽還會隱身不成?”林烈不信道。
陸縝拿手點了點下方兀自流淌的運河河水:“你要是現在下去捧些水來喝,就會知道那些鹽都去了哪裡了。”
“大人的意思是……”林烈一臉的難以置信,看看陸縝又低頭看看河水:“他們居然把這麼多鹽都倒進河裡了。好大的魄力!”
“確實是好大的魄力,嚴家能有今日,確實有其過人之處。”陸縝呼出了口氣道。他知道,即便是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要下此決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而這個嚴潤章,不但做了,做完後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地應付康知府,其心性之堅,確非常人可比。
“那咱們接下來……”林烈猶自心驚地看了一眼那邊還在和康思川說話的嚴潤章,這才問道。
“徒勞一場,只能回去了。而且這一回是把嚴家給徹底得罪了,接下來的日子怕也不會太好過了。”陸縝苦笑了一聲道。自己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若能讓他們再穩上一穩,或許還不會將自己給暴露出來。
說話間,其他各船已徹底查明沒有問題,然後嚴潤章父子便把康思川送下了船來。在回到陸地上後,康思川更是主動彎腰拱手:“這次多有得罪了,還望嚴老莫要怪罪纔好。”
嚴潤章此時臉上滿是笑容,看不出半點惱怒和因爲失去大批食鹽的肉痛,拱手回禮:“大人言重了,你這麼做也是爲了朝廷法度嘛。不過小民卻還是得說上一句的,大人身爲我蘇州父母官,責任重大,切不能被某些小人唆擺,幹出亂我蘇州人心的事情來。”說這番話時,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不斷掃向了一旁的陸縝,其話中之意自然是很明顯了。
康思川卻裝傻似地一笑:“這個自然,本官自當吸取今日之教訓。”然後扭頭便走。
直到離開碼頭後,他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來:“這個嚴潤章果然厲害,居然能下如此決心,那可是幾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哪。”他當然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端倪,不過對嚴家的反應依然感到極度震驚。
“是在下辦事不夠周密,這才連累了大人。”陸縝忙自責地說了一句。
別看剛纔嚴潤章說得客氣,好像今日之事能這麼輕鬆揭過。事實上,誰都知道,事情是斷不可能如此了結的。嚴家在朝裡也有一些靠山,再加上漕運衙門的人——這次知府衙門前來搜查可是太不給他們面子了,在沒有搜到任何罪證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也是要有所反應的。
“罷了,你也是出於一片公心,而且這次一鬧也算是杜絕了一場禍患,對本官來說倒不能算完全失敗。”康思川安慰了陸縝一句,不過他的臉色卻不是那麼好看,顯然心裡所想就沒這麼輕鬆了。
在他們身後,碼頭商船邊上,嚴玉麒恨恨地盯着早已沒入黑夜之中的這羣人:“爹,這口氣我們一定不能就這麼算了。那可是幾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哪!”
“除此之外,還能有有什麼辦法?與我嚴家滿門的安危比起來,別說幾十萬兩,就是百萬千萬兩的銀子,也是可以捨棄的。”嚴潤章沉重地道。即便是嚴家,一旦背上這幾十萬兩銀子的債務,怕也要脫層皮了。
“爹,不如我們……”嚴玉麒正想說服父親還擊呢,突然發現身邊老爹的情況不對,蒼老的身子居然就是一陣搖晃,隨後便要倒下了。他趕緊伸手一把攙住了父親:“爹,你怎麼了?”
問話的同時再看父親時,他卻嚇了一跳,因爲此時的嚴潤章面色已經鐵青,雙眼也已緊閉,居然就這麼昏了過去。
嚴潤章本就久病未愈,這次只是強撐着出來看看家裡之事的。而私鹽之事已惹得他盛怒,剛纔又是一番緊急處理,不但忍痛拋棄了幾十萬兩銀子的私鹽,還得強打精神和康思川他們說話。這麼一番操勞下來,他的身子自然是支撐不住,一旦確認再無威脅後,氣一鬆,便即昏倒。
“快,快來人!”嚴玉麒當即大聲喊道。
碼頭上的這些人在一呆後,才終於回過神來,趕緊上前扛起了嚴潤章就往外走。頓時間,整個運河碼頭處再次混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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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事發時乃是夜間,但碼頭上的這場變故還是很快就被一些有心人給知曉了。比如那些同樣靠着販運貨物爲生的商人,又比如最關心嚴家之事的那個自稱許青蓮的人。
這是個模樣俊俏,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不過在聽到手下人帶回來的消息後,他的那張俊臉頓時就扭曲了起來:“怎會這樣?嚴家不是在蘇州城裡打通了黑白兩道麼?居然也會出這種事情!”
“是府衙的人做的,聽說是府衙一個師爺與嚴家有仇,這才引出了這一場。”
“師爺?可是那個叫陸縝的?”許青蓮猛地一怔,急忙問道。
“就是他了!”
“呼……”許青蓮深深地呼出了口氣,轉頭看向了一直坐在旁邊沒怎麼說話的那名書生打扮之人:“還真讓你說着了。這個陸縝當真是我教天生的剋星,在杭州壞了你的好事不說,這回跑來蘇州居然又毀了咱們這麼大批的食鹽!”
這個一直沒怎麼作聲的書生,赫然就是之前在杭州幾次欲置陸縝於死地卻總沒能成功的白蓮教護法白聯了。此刻聽到這話,他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恨意,但很快地,卻又笑了起來:“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這一攪和對我聖教來說倒也未必會是什麼壞事。我們正好藉此機會讓嚴家幫我們把那件更要緊的事情給辦了!”說話間,眼中又有精芒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