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縝使人以如此無理的方式禁錮在了行轅之中,並且一天下來只吃了幾個饅頭,喝了些粗茶,讓衆官員當真是又驚又怒。但任他們如何叫喊威脅,守在門前的那些衛兵就是不爲所動。
官員們也不是沒想過其他出去的辦法,只可惜對這些人來說,或許官場上的各種難題還能解決,可想要從大門緊鎖,且有守衛把守的屋子裡闖出去卻是千難萬難了,一些手段使下來,根本就沒一個能成功的。
於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心情已從剛纔的驚怒便作了驚恐,因爲他們是真猜不透巡撫大人把他們留在這兒到底是個什麼主意,難道就是爲了逼迫他們認同其對薛辛的判斷麼?要是自己等不肯從命,是不是就得一直被關在這兒了?
在一片不安的煎熬裡,天也黑了下來。就在衆人越發不安,都準備撞門硬闖出去時,門卻突然被人打開,在他們的驚訝中,陸縝便從門外緩步走了進來。
“陸巡撫,你這也太胡來了!即便下官是你下屬,也斷不能受此侮辱,這次我一定會據實上奏朝廷彈劾於你!”當即就有一名官員怒氣衝衝地喝道。
一句話點燃了其他人心中的不滿與怒火,頓時間,堂上質疑和責難聲響成一片,紛紛指責陸縝濫用職權,這是對官員莫大的侮辱,一定要他給衆人一個公道或是說法。
面對衆人一連串的指責,陸縝卻顯得很是從容,甚至臉上還掛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直到他們說得差不多了,他才衝他們一拱手道:“各位大人還請見諒,在此事上本官確實做得有些欠妥,當時只想着以我濟南的大局考慮,也爲了各位大人的安全考慮,才把你們強留了下來。只是下面的人做得確實太莽撞了些,居然用上了強逼這樣無理的手段,本官就先在此給你們賠罪了。”邊說話,他還彎下了腰來作揖。
雖然他姿態放得很低,可依然無法讓衆人釋然,有人還在指責其不該如此行事,還有的則是露出了疑惑之色,問到底是什麼事竟被他說得如此嚴重。
陸縝卻不忙着作答,而是一面讓下人送茶水和點心進來,一面大剌剌地坐到了上首處,仔細端詳起下方這些濟南城裡的大小官員來。
被他們用這種異樣的目光盯着看,就是高盡忠也很快感到了一陣不安,忍不住道:“撫臺大人,你這到底是何意思?還請明示!”
陸縝這纔開口道:“諸位還請稍安勿躁,在說正事之前,本官有點東西想請各位看一看。”說着一點頭,就讓候在在面的韓五通把一疊早就寫好的紙張一一對照地送到了這些官員的手上。
對上這個下令強行把自己等人關起來的傢伙,這些人自然很沒有好臉色了。要不是有陸縝在場,他們立刻就會發作起來,抽他幾個耳刮子都是輕的。面對這些官員惡狠狠的眼神,遞紙過去的韓五通也是心裡打鼓,縮着脖子低眉順目的,完全不敢與他們打個正面。
不過隨後,大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手上的紙上,這上面也沒什麼特別的話語,只有幾個簡單的數字而已,直看得他們一陣皺眉,但心裡卻隱隱泛起了一絲不安的情緒來。
“各位知道這上面的數字寫的是什麼麼?”陸縝在衆人都拿到紙張看了之後,才自問自答地道:“這是昨夜從那薛家車馬行裡搜查之後得來的一份賬本,上面除了年月日,以及這些數字之外,還有各位大人在當時的官職以及名諱。這代表着什麼,我想就不用我再說得太明白了吧?”說話間,他又從自己的袖子裡取出了一本很是不薄的賬冊拍在了桌案之上。
聽了這話, 看着手上的那串扎眼的數字,這些官員的氣勢陡然就是一餒,甚至有幾個還顫抖了一下,面上現出了惶恐之色。
此時再仔細看那數字,他們終於是想明白了,原來這竟是當初那薛辛結交討好自己時所給出的賄賂的具體數目!雖然這種事情過去了有段日子他們早記不得到底拿了多少,但既然人家都白紙黑字地記了下來,總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而在心驚之餘,他們又生出了一絲疑惑來——爲什麼那薛辛會把這些事情都記錄在案,他到底抱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陸縝也適時地問出了相同的問題:“各位大人還不覺着這其中大有文章麼?他一個商人,既然有心巴結你們,卻爲何會留這麼一手?到現在,你們還覺着他是個普通的商人麼?”
“大……大人的意思是……”高盡忠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他已經被這變故殺得有些緩不過勁兒來了。
“很簡單,他這是在抓各位的把柄哪。一旦讓他起事成功,他便可用這些把柄來要挾你們與之同流;而要是他此番舉事失敗,也還有這麼一道護身符,足以讓各位大人出手救他。要說他是無辜的,恐怕這天下間就再沒有居心叵測之人了!”陸縝冷笑地給出了答案。
這一回,再沒有人敢如之前般出言爲薛信說話了。
事實上,他們之前所以力保薛信,就是因爲曾受了他的好處,不好見死不救的緣故。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被這個不起眼的商人給算得死死的,心裡自然滿是憤怒和警惕了。
“撫臺大人,這個薛辛他果然就是白蓮教的逆賊麼?”在沉默了半晌後,何淵纔有些躊躇地問了一句。
陸縝點了點頭:“雖然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本官相信他就是白蓮教賊人,而且還是其中的首腦人物。你們也不用再爲其分辯了,因爲我相信,很快地,確鑿的證據也將被人送來,你們且寬心在此等候,便能見分曉。”
說完這話,陸縝起身便走。這一回,他沒有再命人出面攔阻,甚至本來守在門前的那些守衛也都撤了出去。可這一回,堂上的這些官員卻都沒有動彈,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兒,完全沒有要趁此機會離開的意思。
這份賬冊的出現,已經徹底把他們給打醒了。現在他們要擔心的,只剩下一旦真把薛信的罪名給定下來,自己該如何自處,如何交代的事情。
要是陸縝在一怒之下把他們全定成了白蓮教賊人的同夥,那可不光是官職前程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很可能會保不住哪。而要是他們此時不顧離開,恐怕事後追究起來更有說法了,大可以說他們是心虛,到時還可能罪加一等呢。
如果說剛纔白天把他們禁錮在此的是那有形的門與鎖的話,那此刻讓他們出不得門的,就是那無形之心鎖了,而且後者明顯威力要比前者大得多了。
之前他們還能就此議論紛紛,滿心憤慨,而此時的他們,卻只能愁容滿面地坐在那兒,各自想着心事,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人雖已走出堂屋,陸縝的心思卻依舊留意着身後衆人的反應,在發現他們這次真被自己所震住之後,總算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幸虧之前屈工亮的人留了個心眼,把那車馬行裡的賬本什麼的都給帶了回來,又從那薛信屋中書櫃裡找到了這麼本賬冊,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拖過這段難熬的時間呢。
剛纔醒來一問韓五通,他才知道原來楊震那邊尚未有什麼消息傳回來,顯然那是對方尚未動手了。這讓本來信心滿滿的他不覺又有些擔心起來,那些白蓮教的人會不會因爲自家首腦突然被抓而爲了保存實力就放棄這次的行動呢?
畢竟這次陸縝幾乎已把他們的整個計劃給破壞殆盡了。不但原先用來吸引人注意力的利津之事沒能成,而且連居中指揮的首腦都被官府拿下,此時白蓮教的人放棄計劃,偃旗息鼓也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這麼一來,陸縝的整盤大計就顯得不完美了,最終只能靠着那少數的人證,或是嚴刑逼問才能定那薛信之罪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是化解了一場大危機……這是陸縝無奈之下告訴自己的一句話。
如果他們到了明日天亮還不有所行動,那這一回怕是再難將白蓮教在山東的勢力一網打盡了。陸縝擡頭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時間,已近三更了,還有機會麼?
就在他都快要無奈接受這一切時,突然城東方向騰起了一團火焰,照亮了那邊的黑色天空。隨後,驚呼聲便隱隱地從那邊傳了過來。
看到這突然而起的火頭,陸縝的精神也是猛地一振,不但不見擔憂,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來:“看來你們還是選擇了照原定計劃行事。這一回,總算是可以把這股一直隱藏在民間的邪教勢力從我山東地界給連根拔起了!”
口裡喃喃地念叨了這麼一句,陸縝的雙眼瞳孔之中,也隱隱然地有火焰跳動起來,只不知這是他自身散發出來的,還是映照的那遠處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