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之中,隨着原先那些數朝老臣在土木堡一役盡歿,胡濙這樣的元老又因老邁久病而總避居家中,使得於謙隱隱然有了羣臣之首的樣子來。
他所以會有今日的聲望地位,原因是多方面的。早在正統朝時,于謙就已口碑甚佳,因爲人正直而爲同僚所推崇欣賞;而一年前那場關乎到大明存亡的劫難時他又表現出衆,立下了赫赫功勞,再有擁立新帝之功,深得朱祁鈺的信重……凡此種種集合在一塊兒,便讓于謙在羣臣中有了極大的影響力與話語權。
陸縝正是明白了這一點,纔會想着嘗試說服他來扭轉如今朝野間不斷提及的迎回朱祁鎮的說法。因爲他太清楚朱祁鎮的到來會對大明天下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了。光是幾年後兄弟鬩牆的奪門之變就造成了不小的後果,更別提他死後傳位的兒子朱見深有多麼的不靠譜了。
當然,更關鍵的原因還在於陸縝擔心一切如歷史般發展後,自己的處境會變得極度危險。朱祁鎮在奪回皇位後連於謙這樣有大功於朝廷,同時地位顯赫的高官都敢殺,就更別提自己了。所以無論於公於私,他都必須阻止此事發生。
只可惜,即便他已經把話說得足夠直白與嚴重,可於謙卻依然有所顧慮,終究沒能答應下來。作爲從小深受忠君思想教育和薰陶的讀書人,于謙確實很難真把曾經的君主視作對手,更難在其還陷於險地時落井下石,讓朱祁鎮不得回家。
無奈之下,陸縝只得失望告辭,他很清楚,如此一來,朱祁鎮歸來的結果便再也無法更改了。
他的判斷那是相當準確的,天子縱然心裡不想自己的兄長回來,可這話卻不好明着說出來。而朝中那些大臣們明顯就沒有想得那麼深,又或者是認爲這於己無干,爲了表現自己的忠心,就是在過年期間也沒消停,不斷上奏疏奏請此事。
這讓皇帝着實有些鬱悶,可又不好發作,整個年都沒能過好了,只是對這些奏請迎回太上皇的奏疏,他的應對都是留中不發,就當沒這回子事兒一般。
其實若換成是強勢的君王,一旦他作出如此表示,許多臣子就會明白其心意,進而不敢再提此事。奈何如今的景泰帝的威望遠沒到這個份上,而大明朝的臣子又是出了名的喜歡和皇帝對着幹,一見他不作表態,反倒激起了他們的對抗之心,於是年後又有大批的奏請送進了宮去,直讓天子煩惱不已。
這還不算,更要命的是,不知哪天開始,京城裡突然就傳開了一個說法,直言天子其實並不希望太上皇歸來,因爲他擔心其一來,自己的皇位就將不保,所以恨不能朱祁鎮死在北邊纔好!
這說法一經傳開,衆人在吃驚之餘就又坐不住了,一時間,奏請迎回上皇的奏本就如雪片般送進宮裡,有些人還明目張膽地提到了此一說法,希望天子能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
這一下,可把皇帝給氣得不輕。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纔是正道,一旦把窗戶紙給捅破了,雙方都會變得無路可退。
原來性情還算溫和的朱祁鈺終於龍顏大怒,當即就下令把這些居心叵測,大放厥詞的官員捉拿下獄,嚴加審訊。隨後,又派出久未出動的錦衣衛大索全城,捉了許多還在散播此等謠言之人,全都投進了詔獄裡嚴刑拷問,直到查出此事的根源爲止。
這一回的大興牢獄徹底打懵了一干臣子,直到這時候,大家才知道此事確實觸及到了天子的底線,很多人頓時就理智地不再提及此事。
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卻不是他們不提就可以過去的,問題已經擺到了明處,朱祁鈺只能面對。而且,從道義的角度來看,他能做的選擇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如衆臣所請般,把自己的兄長給迎回來!哪怕這麼一來後患無窮,可爲了自己的名聲考慮,也只能硬着頭皮做了。
而經此一事,君臣之間的隔閡也就埋了下來,原先與臣下關係融洽的朱祁鈺整個人也變得陰沉而多疑起來,這又非大明朝廷之福了。
這個景泰初年到二年的年節整個北京朝廷都過得不是很太平,當官的都因是否迎回太上皇一事而無法真個輕鬆下來。唯一的例外,或許就只有如今並不理事,甚至都沒怎麼出門的陸縝和他的陸家了。
自去見了于謙,卻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後,陸縝就不再理會這一敏感的事情。因爲他已經看了出來,此事已成定局,不是自己能夠改變得了的。既然如此,本就不該在京城的自己又何必攙和進去呢?
現在自己最應該關心的還是家人,因爲過完年後不久,說不定自己又將離開北京去往山東,到時候再想和她們聚在一起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所以任外頭因爲朱祁鎮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爭論不休,陸府內卻和許多尋常百姓家中一樣的祥和安寧,過着正常的團圓年。
除夕夜,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年夜飯,然後就在後院早燒得暖融融的廳堂裡守夜到初一,這才互道新年好地各自安歇。
等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家中下人跟他們拜年時,陸縝還笑呵呵地把早準備下的一份份大紅包遞給了所有人。當下人們拆開紅包,發現裡頭的賞錢竟抵得過自己三個月的工錢時,更是個個歡喜,再次磕頭謝過老爺的厚賞。
雖然山東那邊依然缺錢,可陸縝還不至於無私到真把自己的家產都拿出來填這個無底洞。開海之事固然重要,但在他看來卻依然比不過自家人的生活。而自己一走,這家裡上上下下其實還得由這些下人們幫襯着打理,所以厚賞他們也是爲了穩住他們的忠心。
直到那些下人都喜滋滋地退下後,林烈和清格勒兩個纔來到陸縝跟前向他拜年。陸縝見他們,也笑着道了聲新年好,然後從袖子裡摸出兩個明顯比給下人們要薄得多的紅包放到了他們手上。
對此,兩人倒也沒什麼意見,他們也不是小氣之人。可是在打開了紅包,看到裡頭所裝之物後,他們的臉色卻又是一變:“大人,這……我等可不敢領受哪。”原來這紅包裡放的並不是什麼銀錢,而是兩張房契,北京城的房契。
雖然此時北京的房價遠比不了後世那般恐怖,可這兩處房產也價值不菲,尋常官員就是一輩子都未必能買得起,更別提他二人這樣的身份了。
陸縝卻是一笑:“你們跟了我這許多年,我除了爲你們討了個錦衣衛的出身,就沒什麼報答的,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其實這兩處宅子我早就想送你們了,只是之後大家去了山東,才耽擱了下來。如今過年正是個機會,還能給我省下個紅包呢。你們就不要推辭了,不然我心裡也過意不去哪。”
陸縝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兩人也不好再作推辭,便謝着把房契給收了下來。
等他們告辭離開,陸縝回到後院後,便忍不住抱着楚雲容道:“還是我的賢妻想得周到,居然早就爲林烈他們準備下了房子,倒是我這個當上司的,實在有些馬虎了。”原來這兩處宅子卻是楚雲容爲他準備下的。
楚雲容有些懶洋洋地靠在陸縝的懷裡,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陸郎你要處理外頭各種大事小情,怎麼可能分得出心來想這些小事呢?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要幫你安撫好身邊親信之人了。
“林大哥和清格勒這些年來跟着你東奔西走出生入死的,功勞苦勞都有不少,又怎好不善待他們呢?而且,之前一直把他們留在府上也不是個事兒,好歹他們現在也算是朝廷命官,怎能一直寄人籬下,與家裡的下人住在一塊呢?即便他們不想不說,外人又會怎麼看你這個當上司的?”
“所以說家有賢妻,當丈夫的可以省心許多哪。”陸縝說着又皺了下眉頭:“不過現在你有了身孕,身子又有些弱,還是該多歇息,不要多費心思纔好,不然我可是會心疼的。”
“知道陸郎你疼惜人家,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的。”楚雲容忙甜滋滋地應了一聲。最近她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心裡又不用再牽掛遠在山東的丈夫,所以人看着已經精神了許多,臉上總是掛着笑容。
“又下雪了……”兩人依偎着,說了一陣子話後,楚雲容突然擡頭看了眼外頭的天空道。
陸縝隨之看去,確實大片的雪花正飄飄蕩蕩地從空中落下,想必很快這裡就會被純潔的雪所覆蓋。
正當他打算問一問妻子,是不是想去外面賞雪景時,懷裡的人兒卻是突然身子一僵,隨即眉頭迅速皺起,低低地呼了一聲痛:“陸郎,我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想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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