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正是萬物復甦,生機勃勃而使人歡欣的季節。但此時的北京城裡的情況卻截然相反,顯得極其哀傷而壓抑,尤其是各大衙門,更是如此。
滿城官民所以如此,只因爲一個老人在此時撒手西去。這個老人的名字,叫楊寓,字士奇!
楊士奇,江西泰和人,大明最傑出的政治家之一,自建文朝入官以來,歷經五朝,官至華蓋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禮部侍郎,可謂是位極人臣。
在他與另兩位內閣同僚的共同努力輔佐之下,大明在開國數十年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清明盛世——仁宣之治。當年因爲太祖和太宗南征北討而空虛的國庫因此徹底充盈起來,百姓安居樂業,內憂外患一掃而空。
而他,還有另兩名內閣同僚楊榮、楊溥更是被後人並稱爲“三楊內閣”,在後人眼中,此一屆內閣是大明兩百餘年來最是團結與賢達的內閣,比之孝宗時的劉謝李三人的內閣更叫人心向神往,道一句大明第一內閣也不爲過。
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歷經五朝,爲朝廷,爲百姓殫精竭慮數十年的老人們終於一個個都走到了自己的生命的盡頭。
四年之前,楊榮病逝,四年之後,輪到了楊士奇。三楊內閣如今只剩下碩果僅存的楊溥獨立支撐着這個盛世天下,但後來者卻還未出現。誰又能接他們的班呢?
這是如今這盛世大明的疑問,也是天下臣民在知道楊士奇去世後的疑惑,大明在三楊之後將走向何處?
楊士奇的去世震動朝野,不但官民致哀,就是天子也爲此輟朝一日,並下旨致哀,隨後很快地,就把他死後的哀榮都宣了出來——諡號文貞,贈太師。
京城的三月陷入了一片哀悼中,但也有人對此卻頗感興奮,因爲他知道,隨着楊士奇的去世,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已去其二,只剩一個楊溥也已老邁,自己出頭之日已然不遠了。
這個人,便是如今大明內廷第一人,天子最爲寵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振!
作爲陪伴還是太子時的當今天子長起來的東宮近人,王振在正統帝坐上大位之後便已漸漸在宮中嶄露頭角。而在經過這幾年的蟄伏磨練與苦心經營後,其在皇宮內外的勢力更已大得叫人心驚。
不單天子將其倚爲親信左右手,更在朝中有無數黨羽爲其所用。若非如今朝廷正直之士滿布,兼有三楊這樣德高望重的前朝老臣鎮着局面,只怕這位宦官早借着天子的寵信而攫取諸般大權,早早成爲一代權閹了。
但現在,楊士奇死了,一直小心謹慎的王振終於可以一展手腳與抱負,讓天下臣民知道自己並不只是個會阿諛奉承的小人物了!
與大明之前的許多太監不同,王振並非自小入宮。而是在成年之後,在考取功名的道路上難以有所作爲後,才自閹入的宮門。事實上,他身上還有着一個秀才的功名呢。
王振的這點學識要是和後來的司禮監太監相比,其實並算不得什麼。但在如今這個時候,處在那些不學無術,多半連字都不認識的同類當中,卻很是有鶴立雞羣的感覺的。於是秀才出身的王公公便迅速脫穎而出,不但天子信重,就是宮裡大小太監對他也是恭恭敬敬,言聽計從的。
在這等環境下,王公公的自信心自然就無限膨脹,野心也漸漸大了起來。甚至萌生出要成爲和內閣大臣一樣的存在,讓後世之人讚頌自己功績的念頭。
但王振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份,也低估了文臣對他們這些人的鄙夷和提防,所以早些年當他剛生出這一想法,還未真正做些什麼時,已被三楊爲首的羣臣集體抵制與壓制。
在抱負不得伸張之後,王振只能通過別的方式來進行發泄。比如用盡各種手段來攫取錢財利益,再比如於朝中不斷收買安插自己的人,等待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現在,三楊去二,機會已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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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裡對楊士奇的死是很高興的,甚至巴不得連楊溥這個老不死的也能一併去了。但表面上的功夫卻還是得做,所以當楊府立起靈堂,百官前往祭拜時,王振也跟着去了。
不過在從靈堂那邊回來之後,王振的臉色就顯得極其難看,眉宇間的怨憤之色更是濃得化都化不開。當他帶着這一臉的鬱憤回到司禮監時,手下的那些太監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戰戰兢兢的好不小心。
只有和他關係最親近的乾兒子魏忠在等了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乾爹,可是那些官兒得罪了您了?”
“哼!這些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咱家早晚有一天要讓他們一個個都跪倒在我面前!”喘了一會兒粗氣的王振恨恨地說了一句。
“乾爹息怒,可別因爲這些傢伙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他們不過是因爲楊士奇死了,所以找咱們撒氣呢……”
“可不光是因爲這個,那些文官,一直以來就瞧不上咱家這樣身子不全之人,怎麼都覺着咱們要低他們一頭。真是好笑,都是在陛下面前聽用的人,他們哪來的底氣就認定了咱家會不如他們!”王振顯然是憋得久了,此時忍不住就發泄了出來。
“乾爹您說的是,要論和陛下的遠近他們根本不能和咱們比。就是比能耐,以乾爹的大才,連陛下都要叫您一聲先生的,怎麼也不會比那些個傢伙差的!”魏忠忙討好奉承了一句。
“說到底,還是咱家少了點東西哪……”王振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都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了。不過他也不想想,若沒有這一刀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
“乾爹不必氣餒,咱們並不比他們差,老祖宗當初可不就被百官所敬麼?到了現在,民間還不時地說着他老人家的好呢。”魏忠口中的老祖宗,便是永樂朝時的著名大太監鄭和。
聽他提起鄭和,王振的眼中露出了欣羨之色:“咱家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跟老祖宗當年那般也就心滿意足了。你說說,該怎麼做纔能有此成就?”
這話問得魏忠便是一呆,他一個沒什麼權勢見識的宦官又怎麼可能給出答案呢?但好在這也是位頗有靈性的傢伙,只一怔間,便已有了說法:“乾爹,要照孩兒來說應該就是老祖宗的地位是拿真刀真槍給打出來的。靖難之時,老祖宗可是帶過兵的……”
“帶兵?”王振聽了眼睛陡然就是一亮:“不錯!老祖宗所以爲百官所敬,除了得太宗皇帝的寵信之外,立下的軍功那也是極關鍵的。聽說他的鄭姓還是太宗皇帝因爲其戰功所賜呢。”說到這兒,他眼中的豔羨之色就更濃了,天子賜姓哪,就是尋常官員都得不到的好處,就老祖宗得到了,真希望自己也有這麼榮耀的一天哪。
但很快地,這種激動的情緒又冷卻了下來:“如今太平盛世,怎麼可能還有這樣的機會?”
魏忠不敢接話了,因爲這事上,他是徹底沒有發言權的,只能在一邊賠笑。
“哎……只可惜之前因爲一時心軟,答應了那些韃子,不然或許還真有機會呢。”沉默了一陣後,王振連連嘆息了起來。
他指的就是幾月前,蒙人使節向朝廷要求增開榷場一事。當時那些蒙人爲了事情能夠辦成,可是頗下了不少功夫的,作爲天子身邊人的王振也得了許多好處。也正是因爲他在旁說項,此事才得以迅速辦成。
而現在,王振卻很有些後悔了。倘若自己從中作梗一下,蒙人的要求達不成,或許他們就會與大明刀兵相見了。而到了那時候,自己跟天子請個旨,然後學着老祖宗帶兵去把這些韃子都殺光了,這軍功不就到手了麼?
王振想的着實不錯,但他顯然忽略了自身的本事和鄭和之間的差距,自以爲去了便能取得一場大勝。至於一旦雙方開戰,會有多少將士會戰死沙場,多少無辜百姓會遭滅頂之災,這一切他就更不會去細想了。
“乾爹,提起韃子,孩兒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之前有大同總兵呈表爲當地的一個縣令請功,說是他創出了一種禦敵的利器。”魏忠突然提了一句。
“哦?還有這事?去,把那奏表拿來我看。”王振頓時來了興趣,把手一揮下令道。
魏忠不敢怠慢,片刻之後,就把胡遂的那份請功的文書找了出來。這種與戰事無關的從邊地送來的奏表,無論是文官還是司禮監其實都不是太在意,所以便迅速被壓到了底下,若非魏忠這時候提到,就只能成爲一堆廢紙了。
而王振在看了這上面的描述後,心裡就是一動:“這個叫陸縝的廣靈縣令倒是有些意思……”不過他也沒提什麼賞賜的,畢竟陸縣令與他沒有任何瓜葛,他怎麼可能爲其出力呢?只是這個小小縣令的名字卻被他記在了心裡。
朝廷內外,沒有人知道,一個想法已在王公公的心裡滋生出來,而這,將是改變整個大明局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