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伴隨着初升的朝陽而悄然到來。
沉寂了一夜的榷場也隨着一陣嘹亮的鑼聲而緩緩打開了簡陋的木門,隨後便有無數的漢蒙商人推着車,拉着馬,人擠人,馬碰馬地走進了這其實並不是太大的榷場之中。
當然,這樣熱鬧的景象必然是暫時的,只因如今榷場纔剛開沒幾日,纔會有這許多的蒙人趨之若鶩地趕來,待到附近那些部落蒙人的需求得到滿足之後,這裡便會冷落許多。但即便如此,廣靈縣的環境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或許以此爲契機,陸縝甚至能幹些大事出來呢。
不過,至少目前的陸縣令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他的心思只在爲那些屈死的將士身上,拿下兇徒纔是當務之急。
安步當車地再次來到榷場時,陸縝的心裡也有些含糊,不知那些苴躐部的蒙人到底會不會如自己所料想般貪心不足而再度來犯,更不知他們會選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出現。
從軍營裡借調了人馬,又把他們藏在榷場內外已有兩日,這對陸縝來說也是不小的賭博。若那些傢伙來了自然最好不過,不然他這個縣令的面子可就有些掛不住了。但爲了榷場的安定,他又不得不做出如此安排,只是這樣守株待兔般的做法顯然是堅持不了太久的。
深吸了口氣,按下心頭的猶豫後,陸縝終於再次以飽滿的情緒走進了榷場之中。他的目光沒有如尋常之人般只在那些貨物身上打轉,更多的,卻在審視着周圍的那些尋常商人的神情,以此來判斷他們的收穫。
眼下,這些人的臉上滿是喜悅之色,顯然大家都藉此賺了不少,數日前的那場衝突已完全被衆人給拋到腦後了。
見此,陸縝是既感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兒。漢人百姓總是那麼的善良而逆來順受不記舊恨,這對榷場今後的發展無疑是好事。但若一個民族連一點火氣都沒有,又似乎有些叫人遺憾了。
正想着間,一名扮作尋常客商的縣衙差役突然湊了上來。因爲早有吩咐,那人也沒有見禮,只是小聲道:“大人,他們果然來了!”說着,手便往入口前的那處攤子上一指。
陸縝聞言身子便是一顫,目光立時朝那邊望去,正瞧見有一行五六人的蒙人馬隊正在那兒卸着馬背上的皮貨等物,看來是要在此擺開攤子了。而在這些人中間,一名體型魁梧的漢子正在做着安排,雖然隔了一些距離,看得不是太真切,但陸縝已能判斷出此人應該就是當日之事的誘因了。
見陸縝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了一會兒,來報信的差役便道:“那爲首之人臉上正有一塊胎記,就是當日的領頭者。不過……他們這回倒也守規矩,在進榷場之前已把隨身的兵器都給交了。”
陸縝點了點頭,似是稱讚地說了一句:“他倒也有些膽量,居然還敢回來,而且如此明目張膽。”一頓之後,纔對人下令道:“那就把網收起來吧。記住,不要因此傷了旁的無辜之人,先把周圍的人都調離了再動手。”
“是!”那差役點頭答應,便與陸縝擦身而過,前往作安排了。
而陸縝則如沒什麼變故般繼續在市場裡巡視走動着。他一直都穿着官服,身邊又跟着幾名差役,所以目標很是明顯,所有人見了他過來,都會下意識地衝其行個注目禮。
轉了小半圈後,陸縝算着外面的人馬差不多都準備妥當了,這才轉回到了大門入口處,正和從那苴躐部的攤子前擦過。
在經過此處時,陸縝似是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正與火臧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這人臉上確實有着一塊不小的胎記,顯得極其引人注意,上面還帶了撮黑毛。但其雙眼卻很有神,即便與陸縝對上了,也沒有半點退避的意思,反而有絲絲精光射來,叫人不敢輕忽。
陸縝感受到來自對方的提防,便索性把腳步一停,笑着看了火臧一眼:“你們是從草原哪部而來哪?這是來我廣靈榷場的第幾日哪?”
他說的乃是蒙語,這讓火臧等人都是一愣,而陸縝身後跟隨的差役們更是有些吃驚,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官兒居然還會蒙語。
火臧這下自然不好不搭理了,便撫胸彎腰行了個禮道:“我們是從苴躐部來的人,因爲之前聽說了廣靈這兒有個新辦的榷場,所以特來販賣些皮貨。這還是首次來呢,還望這位大人今後能多多照應。”
見他張口便是瞎話,陸縝只是一笑:“這個當然。只要是來了我大明榷場的蒙人,只要他們奉公守法,本官就一定會保障他們的權利和安全。”說着,方纔拔步離開。
從走過,到說話,陸縝身上看不出半點敵意來。雖然故意和他們接觸顯得有些突兀,但火臧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只道是這個明朝官兒一時興起罷了。待陸縝離得遠些後,幾名蒙人的臉上更是露出了譏誚的笑容來:
“這個漢人官兒一定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在幾日前剛殺了他的人,奪了他的東西,攪擾了整個榷場。”
“其實他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個小小的廣靈縣還真敢拿我們定罪不成?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得罪我們苴躐部!”
在幾人的議論裡,火臧的面色卻是微微一變:“都別囉嗦,怎麼周圍的人突然少了許多?”
“啊?”說得興起的幾人明顯沒能跟上火臧的節奏,有些茫然地朝左右看了看,隨即纔有些詫異地叫了一聲:“人怎麼都往裡面去了?”
因爲他們正處於入口處,所以人一往裡去,便顯得格外的孤零零,這種感覺讓他們很不好受。就跟離羣的牛羊般,很沒有安全感。
“不好!”一人神色一變道:“剛來時我就發現周圍似乎有人在窺伺着我們,但找不到目標,所以沒有說出來。但現在看來,我們的身份恐怕是被他們給識破了!”
“這不可能……那個漢人官兒不是剛和我們打招呼麼?”
火臧的臉上陡然閃過驚異和殺機來:“漢人最是狡猾,那傢伙是爲了吸引我們注意力才刻意來說話的!現在人都避開了,恐怕他們的人就要殺來了!”
他的這一判斷在轉眼間就成了真,數十名官兵、差役,以及扮作尋常客商的兵卒已亮出兵器,火速靠了過來。他們都散開了,以彎月之形把火臧他們的攤子給徹底包了進去。
一看對方果然早有準備,一下就上來了這許多人,這些蒙人頓時就有些慌了。雖然他們勇敢能戰,但敵我差距如此之大,卻還是沒有信心與之一戰的。
“怎麼辦?”幾人一向以火臧馬首是瞻,出了事自然要他來做決定了。
火臧稍一判斷,就知道局面對自己很是不利,正面交戰只會死得很難看。所以他沒有猶豫,當即就下令道:“上馬,我們先衝出去!”他相信,只要衝出去,到了廣闊的草原,即便沒有弓箭,他們也足以自保。再加上外邊還有接應的族人,即便勝不了,脫身還是很容易的。
一聲令下,所有蒙人都迅速撲到了攤子前的馬匹邊,身子一擰,便已飛速上馬。也顧不得那些皮貨商品了,他們當即一抖繮繩,便轉身朝着外邊策馬奔去。
那些差役和官兵顯然沒料到他們的反應竟會如此迅速,只一愕間,便只能目送他們衝出了大開的榷場門戶。
這些漢人其實也沒什麼本事嘛,雖然似乎有所佈置,但還不是被我輕易逃脫了。幸好我早有準備,選在了緊靠着門戶的地方設攤,不然想走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一面駕馬快速往前奔着,火臧心裡還頗有些得意地想着。當然,窩火還是有的,他已打定主意,到時一定會率人報今日之仇!至於他們之前在榷場裡殺人搶掠的事情,早被他丟到腦後了,對野蠻的人來說,自己搶劫殺人是理所應當,別人反擊就是大過錯了。
就在這一羣蒙人得意地朝前奔去,有人還把暗藏在身上的短刀取出來握在手裡的當口,兩邊突然傳來一陣鑼聲,數十名持刀拿槍的官兵從林子裡直殺出來,居然大有斷了他們前路的意思。
漢人竟還有伏兵!
聯想到陸縝離去時意味深長的笑容,火臧才知道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年輕的漢人官員,他們果然極其狡猾!
“衝過去!我們的馬快,他們趕不上的。”只有短刀是無法和拿着長槍的明軍正面相抗的,所以火臧又下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
衆人呼喝一聲,再次策馬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前方奔去。只要讓他們衝出包圍圈,再向北跑上幾裡,便能進入草原。而一入草原,他們就如龍入滄海,虎歸山林,再不是幾十名大明官軍能趕得上了。
可就在他們自以爲能逃出生天的瞬間,本來平整的地面驀地彈起了數根手臂粗細的繩索,正好擋在了他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