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府書房之中,五名年紀不一的男子正神色凝重地傳閱着兩份文字,直到所有人都看過了上頭的內容後,石亨才陰沉着臉,盯着他們道:“你們說說,這一回本侯該如何應付?”
這兩份文字,一份正是曹吉祥派人晝夜兼程先一步送到他手裡的示警書信,而另一份,自然就是兵部下發的,召石亨回京述職的命令公文了。而在看了這兩份文書後,石亨的神色就一直顯得極其陰沉,讓身邊的親隨都變得戰戰兢兢起來。
其實何止是那些下人,就是如今跟他同處於書房裡的四名親信,此時也顯得頗有些緊張,半晌沒人開口說話,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惹得石侯爺大怒。
這幾年來執掌數十萬邊軍軍權,一言可定無數人生死,石亨的威嚴肅殺之氣比以前可要濃重得多了。往往一個眼神遞過去,就能讓尋常人嚇得雙腿發軟,很有些大將軍的氣概了。
他本以爲憑着自己這幾年戍守邊關的功勞苦勞,以及在邊軍中確立起來的威望,即便真做出些什麼錯事來,皇帝和朝廷也會有所忍讓,可沒想到這一回,他只打算對付陸縝一人,事情失敗後,居然就要面對如此難題了。
如果那曹吉祥送來的書信裡所言是實,那自己若是真個奉命返回京城,下場可就難說了。哪怕皇帝對自己再是看重,以朝廷一貫以來的行事風格,自己辛苦經營得來的兵權怕也要被剝奪一空,而這正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結果。
但是,石亨又下不了決心就這麼直接違抗旨意,所以纔會想着把自己最親信的幾名下屬叫來一起商量參詳,看怎麼做纔是最安全的。
如今坐在他跟前的是兩名文士,兩名武將,前者乃是他身邊最得信重的幕僚,這幾年來,正是因爲有他們在背後出謀劃策,他才能將大同及周邊邊鎮的軍權都收攏到自己掌握之中,纔有了今日在整個山西一呼百諾的地位。至於後兩人,則是他最得力的帶兵將領,也是他的本家侄子——石虎與石彪。
別看這兩人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卻已立下了赫赫戰功,早在邊軍中確立了不小的威望。正因爲有他們輔佐在旁,石亨才能盡得數十萬邊軍軍心。
正因爲這四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當這麼個問題出現時,石亨纔會找他們前來商議一番。不過就眼前幾人的神色來看,似乎他們也被這事給難住了。
又過了好一陣子,四人依然皺眉不語,石亨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怎麼,你們對此連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麼?還是打算等老子被朝廷定罪問斬後,好分了我的身家和軍權哪?”
這話說得可有些重了,幾人趕緊起身抱拳,連道不敢。隨後,其中一名叫鄭琮的幕僚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侯爺,對照着這兩份東西,可以推知朝廷這一回是真打算拿您開刀了,若您就這麼從命回京,恐怕將一去難回哪……”
“這還用你說?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該不該奉命?”石亨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以在下之見,自然是不能奉命的。”鄭琮當即就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如侯爺就以邊事緊急,無法輕離的藉口不作理會?”
石亨還沒作出反應呢,另一名謀士鄧淵已經大搖其頭地表示反對了:“侯爺,萬不可這麼做哪。這可是兵部調令,若是不遵,必然會落人口實,說不定那些朝中官員還會以此爲藉口污衊你有不臣之心。到那時候,再送來的可不是調令,而是就地罷免侯爺官職,甚至是捉拿您入京的旨意了。”
鄭琮聽對方如此反對自己的建議,頓時皺起了眉頭來:“鄧兄你的顧慮雖然有些道理,可除此之外難道還能有更好的選擇麼?你不會天真地以爲讓侯爺奉命回去就能化解朝廷對侯爺的猜忌了吧?現在朝廷裡當政的那些文官一向對侯爺深懷戒心,現在又有了這麼個恰當的理由,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了。”
說着,他又看了眉頭深鎖的石亨,進言道:“侯爺,其實以在下看來,此事也並不是全然被動,以侯爺如今在邊軍中的威望,只要您登高一呼,就是舉兵殺向北京都有的是追隨者,又何必怕朝廷裡那些文官腐儒呢?”
這話說得石虎、石彪兩人心裡猛地一動,臉上都現出了興奮之意:“叔父,這倒真是可行。我們也見識過京城和中原其他州縣的兵馬戰力,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出兵橫掃中原也不在話下。到時候,您就當皇帝……”
聽到這一說法,石亨的心也是猛地一動,但隨即,又大搖其頭:“你們以爲造反是這麼好造的麼?我邊軍雖然訓練有素,但無論糧草還是輜重都得靠中原供給,想起兵可不容易。何況你我的家人,以及許多邊軍將士的親屬也多在中原各地,一旦朝廷反應過來,拿他們作要挾,軍心必亂。此事斷不可行!”
其實除了這一理由外,石亨還有一個顧慮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對於謙還是深懷忌憚的。雖然已時隔多年,他卻還清晰地記得當年北京保衛戰時于謙指揮若定,率那幾萬老弱殘兵死守北京城的神奇表現。
他自問自己麾下的這些邊軍戰力還遠比不了當初攻打北京城的瓦剌鐵騎。所以只要于謙還在兵部尚書位置上,他就沒有膽子敢帶兵造反。
鄭琮可不知道他有這層顧慮,又繼續道:“若是侯爺擔心兵力不足,我們還可以和草原上的蒙人合作。想必那也先一定會接受我們的邀請,雙方合兵南下中原,必然能一舉成功!”
“你這是在與虎謀皮,引狼入室。”鄧淵立刻反對起來:“侯爺,此法萬不可行。蒙人非我族類,一旦被放進關,其危害之大殊難預料。當初宋朝兩度都是因爲想要借外族之兵對抗強敵而最終爲金與蒙古所滅。要是我們也這麼做了,很可能就會重蹈其覆轍。而且,哪怕蒙人能真爲我所用,這與外族勾結進犯中原的罪名也不是我們能承擔得起的。還望侯爺三思哪。”說着,他又鄭重其事地起身拱手。
石亨的臉色幾度變化,終於還是點頭道:“鄧先生說的是,本侯畢竟是大明臣子,豈能幹出這等勾結外族的大逆不道之舉來呢?此事再不可提。”
鄭琮只能唯唯稱是,隨後又看了鄧淵一眼:“那敢問鄧兄,你又有何良策能解侯爺眼下的難題呢?難道就這麼拖着麼?”
“當然不能拖着,越拖只會對侯爺越發不利。以在下的看法,侯爺應該聽從調令,這就返回京城述職。”鄧淵此時心裡也已有了計較,便順勢道出了自己的意見。
只是他這一說法卻立刻就迎來了石虎石彪兩人的不滿:“鄧先生,你這是想害死我叔父麼?”就是石亨,也拿猜疑的目光看向了他:“鄧先生,此話怎講?”
“侯爺,在下既是你的人,自然不會在此事上害您了,也正是因此,才覺着奉調回京是最好的選擇。不然難免就會惹出更多麻煩來,到時你的處境就更難了。”鄧淵忙解釋了一句。
隨後,又補充道:“當然,侯爺此番回京也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回去的,而是得做好相應的準備。”
“準備?”石亨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臉色也緩和了一些:“你說來聽聽。”
“其一,就是帶我大同精銳同行,等您入京時,便把這一支精銳駐紮在北京城外,以起到威懾作用。如果到時候朝中真有人敢對侯爺不利,就該讓他掂量掂量後果了。”
“帶兵入京……”石亨大爲意動,如果能帶一支精銳前赴京城,自己確實能安心許多。但隨即,一個問題就冒了出來:“可這等作爲也容易被人非議,到時卻該如何解釋?”
“這個簡單,我們半個月前不是剛在與韃子的交鋒裡取得一場小勝麼,侯爺大可以獻捷的名義帶兵入京,這也算是述職的一種表現,任朝中那些官兒也說不出問題來。”鄧淵忙找補道。
“這倒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既保證了我的安全,又能叫朝廷裡那些傢伙挑不出錯處來。”石亨連連點頭:“還有麼?”
鄧淵見他已經採納了自己的建議,精神便是一振,繼續道:“當然,這只是確保侯爺在京城的安全,最關鍵的還是能讓朝廷儘快把你調回大同。這一點其實也好辦,只要隨後讓韃子犯我邊關,我們又小敗個幾場,並轉告朝廷說是因爲邊軍羣龍無首纔不敵韃子,則朝廷爲了邊地安全,自然就會再次把侯爺派回大同了。”
“唔,你這主意倒是深得我心哪。”石亨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照你的意思辦,給我選兩千精銳,再帶上三五百名韃子俘虜,隨我進京。這樣,石虎你帶人繼續守在這裡,石彪則隨我一同進京!”他終於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