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西斜,廣靈城外。
裕泰面色陰鬱地看着眼前的這座並不算高,更不算大的縣城,這一戰實在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了。
本以爲唾手可下的廣靈居然擋下了他勢在必得的一次猛攻,而且還對衝城的人馬造成了不小的損傷,足有兩百多人死在那場箭雨下,更有差不多的人受了傷。這對本身實力就不是太強的苴躐部來說實在算得上是沉重打擊了。
而現在,當他改變策略,以亂箭齊發來攻擊城上守軍時,他們又迅速做出了針對性的防禦措施,愣是用一面面巨盾守得穩穩當當,讓他們很難對守軍造成像樣的殺傷。
裕泰的心一陣發冷,火氣卻更旺了些。草原部落已多少年沒有真正攻擊過一處大明的城池了,他本以爲這只是被幾十年前明軍攻入草原的威勢所懾,還夢想着今日靠此一戰揚名草原的。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明軍的防禦能力有這麼強,遠不是以往攻掠的村鎮可比。
但此時箭已離弦,人馬都殺到廣靈城下了,又怎麼可能遇難而退呢?騎虎難下,說的就是他眼前的這一處境了。
突然,裕泰想起一事,厲聲喝道:“把那漢人給我帶上來。”此刻,盛怒的他已把攻城難下的怒火和羞憤遷移到了何五魁的身上,因爲他是第一個鼓動自己攻擊廣靈城的人。
何五魁很快就被人推搡着帶到了裕泰跟前,老人的神色也頗爲膽怯與忐忑。一見裕泰那陰鬱的模樣,他就更慌了:“老朽見過裕泰族長。”
裕泰可沒工夫跟他兜圈子說話,當即一指前方巋然如山嶽的廣靈城喝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讓我出兵一舉可下的廣靈?你這是想害死我苴躐部多少勇士哪?”
何五魁心中暗道,還不是你們自己不爭氣,再加上沒有抓住當初蕭把總被殺的契機出兵才導致的這一結果?遲了幾個月再對廣靈用兵,情況自然與當初大不相同了,現在居然還敢來怪我?但他當然沒膽子真個這麼說,只好苦着張臉道:“老朽確實小瞧了守城明軍的實力,還望族長海涵。”
“海涵?我這許多勇士因此而死,你還讓我海涵?今日你若能想出破城之法來也就罷了,不然……”話語一停間,裕泰眼中已盡是濃重的殺機。
感覺到性命威脅,何五魁猛打了個突,心裡快速地轉着念頭,在看到陣列在城外的蒙人隊伍後,他已有了想法:“族長,其實要破此城卻也不是太難。”
“怎麼說?”此時的裕泰已經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趕忙問道。
何五魁望了廣靈城一眼,那裡曾是他的半個家鄉,還有許多朋友在裡面呢,一旦破城他們的下場可就……但此事連自己的性命都得不到保障,他也顧不上太多了,便說出了自己的策略:“這廣靈城小兵寡,不過五百守軍,而族長所率可足有兩千之衆。以老朽愚見,大可分兵同時攻打四面城門,如此城上守軍必然顧此失彼,此城旦夕可下。”
“唔?”裕泰神色一愣間,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消,他怎麼就沒想到還有這一招呢?終究是草原上的男兒,總是直來直去,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在用兵上也是一般。現在經人指點,才知道還有如此簡便的破城之策。
沒有太多的猶豫,裕泰已發下命令,讓前來援助的兩部兵馬分出去攻打廣靈城東西二門,然後自己一部則繼續全力攻打北門——圍三缺一的戰法他倒還是懂得的。
伴隨着一聲令下,原來全部囤積在廣靈北城之下的蒙軍迅速動了起來,分兵之後,迅速朝東西二門狠狠地撲了過去。
戰鬥,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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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在箭雨漸漸平息,撤去盾牌之後,劉毅他們便看到了蒙軍的突然分兵之舉,這讓他面上的憂色越發的重了起來,眉心處皺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這下只有分兵抗敵了。王冰,張戴,你們各領一百人馬趕去東西二門守着,務必要守住了。張昂,你帶五十人去南城盯着,若韃子來攻,你再派人報信。”
在他一連串的命令之下,幾名部下紛紛低聲領命,隨即便帶了人馬匆匆趕去了。只一會兒工夫,北城這邊的守軍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廣靈守軍兵力不足的缺點敵我皆知,分兵的話只會讓情況更加惡劣,但即便知道這是個飲鴆止渴的辦法,劉毅也只能這麼辦。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手下的這些人能頂住敵人的兇猛進攻,直到援軍的到達。
雙方距離實在不遠,一眼便能輕鬆看到上下人馬調動的具體情況。蒙人分兵攻城的意圖瞞不過劉毅,守軍分兵防禦的做法自然也在蒙人的注視之下。
一見北城的守兵大減,裕泰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猙獰的笑意來:“吹號角,繼續攻城。先以弓箭壓住上方明軍,再給我攀上去!”
一聲令下,剛纔被打了個灰頭土臉,顏面無光的火結便再次咆哮着,帶着本族勇士衝了上去。只是在進入到明軍射程之前,他們已迅速止住了戰馬,然後紛紛擡手射出了要命的箭矢。
城頭明軍趕緊再次豎起盾牌來抵擋,但因爲這次敵人的亂箭來得突然了些,讓他們慢了半拍,便有十來人中了箭。直到盾牌豎起,城上的情況才稍微穩定一些。但是,劉毅的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因爲他看出敵人已改變攻城策略了,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
與此同時,東西兩邊的城下也響起了一陣號角聲,隨即喊殺攻伐聲也不斷傳來,那兩面也開始遭受蒙人的攻擊了。
陸縝靜靜地站在後面,有時幫着兵卒把一些兵器遞過去,雖然面上顯得很是平靜,但心裡卻也有些慌了。即便是他這麼個不懂兵事之人,看到如今的局面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只以這麼點兵力,怎麼可能擋住強悍兇狠的蒙人呢?
果然,兵力稀薄的弊端很快就顯現了出來。在蒙軍的一輪亂箭打擊壓制之下,明軍徹底陷入了被動,雖然他們已發現有蒙人騎兵來到城下,並有繩索再次拋搭上來,他們也有心無力,根本無法如之前般用箭矢殺敵了。
這便是戰場的殘酷了,在這裡只講實力,不論其他。當兵力出現碾壓的態勢時,再高明的指揮官也對戰局無能爲力。
轉眼間,蒙人攀城的人馬已上城過半,而且速度完全不減。而城下的蒙人雖然箭雨比之前要弱了不少,但依然不時有箭矢朝着城上射來,讓守軍無法騰出手腳來應付底下的敵人。
如何是好?面對如此危境,陸縝明顯是有些懵了,只能拿眼盯着劉毅,看他能拿出什麼主意來。
劉毅拳頭緊握,目光閃爍不定,終於在咬牙之後,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撤盾牌,拋石木!”
隨着他一聲怒吼,那些兵卒沒有任何的猶豫,就把身前用來護住自己身體的盾牌給丟到了一旁,隨即彎腰,把早堆積在腳邊的滾木擂石擡了起來,然後在幾聲大喝之下,或單人,或合力把一塊塊石木砸落下去。
足有磨盤大小的石塊和人腰粗細的木頭呼地落下,在一陣砰響聲里正正地砸中了正全力攀登的蒙人頭頂。那幾位倒黴的傢伙一聲慘叫,就被直接從城牆面上砸落到地,鮮血飛濺。
同時,還有不少處於他們身下的同伴被他們張牙舞爪落下的動作一帶,也有掉落的。這一輪石木亂砸,效果還是相當明顯的,頓時有不下五六十名衝得最快的蒙人落下城去,或死或重傷,慘叫聲,呼痛聲一時響徹北城。
雖然把蒙軍上城的勢頭稍微壓制了一下,但明軍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失去了盾牌的保護,那些抽冷子射來的箭矢就再無阻攔。在搬起石塊砸下去的同時,有士兵便被箭矢射中,倒在了血泊之中。將近二十名軍士就這樣丟了性命,城頭已堆了一片屍體,鮮血更是緩慢地積了起來,不斷向邊上流淌開去。
而攀城的蒙人卻並未因此就放棄既定的策略。尤其是當新一輪的號角聲響起後,他們再次迸發出可怕的力量,上百人手腳並用,再次以最快的速度朝上攀來。
雖然頭頂不時有石木落下,但這回他們已聰明瞭許多,不是一味地向上,時不時也會緊貼牆面略作休息,同時應付上頭落下的木石。這麼一來,雖然他們上去的速度變慢了,但人馬的折損卻少了許多。
但這城牆畢竟只得三丈,蒙人上來的速度即便再慢,也有到頂的時候。只頓飯工夫,他們終於順着繩索攀到了城頭,在手用力一絞,雙腳在牆面上一蹬之後,第一個翻上廣靈城頭的蒙人終於出現了。
當看到這一幕時,陸縝的心裡陡然就是一沉:“完了……難道這廣靈城就要這樣被他們一舉攻破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