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陸縝叩見陛下!”在遵命來到皇宮後,陸縝很快就在文華殿的暖閣裡見到了朱祁鈺,依然照着以往的習慣先行了君臣之禮。
“陸卿快快請請,你此番離京大半年接連爲朝廷解決了兩樁疑案實在是勞苦功高哪。”皇帝說着,甚至都從前方的御案後頭走了出來,親手把陸縝從地上給攙扶了起來,着實算得上親切了。
陸縝依言起身,便看到了皇帝那滿臉的微笑,忙再次稱謝。可是不知怎的,雖然與天子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可眼前的朱祁鈺卻了他一種陌生而疏離的感覺來,再沒有了以往似君臣,更似朋友般的親密無間。
不過很快地,陸縝還是把心頭這一點異樣的感覺給打消了,連忙說道:“臣惶恐,陛下謬讚了,臣只是盡一個人臣的本分而已。”
“陸卿你這話卻太過謙了。開封當地的水患,以及困擾朝廷多時的海上之事你只用了區區數月就悉數解決,還贏得了當地百姓的交口稱讚,這可不是朝中其他官員輕易能做到的。甚至就算朕御駕親往,此事也難做得比你更好了。”皇帝卻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依然大加讚賞道。
話雖然好聽,但陸縝卻還是很明顯就從其語氣裡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意思,稍一思忖,便已明白過來,趕緊拱手請罪道:“臣在開封時爲了替死難者討回一個公道行事確實過於莽撞,讓陛下難做了,還請陛下恕罪。”
見他這麼說來,朱祁鈺臉上的笑容才稍微收斂了些:“這一點陸卿你確實過於急躁了。雖然周王在當地的做法極爲不妥,可你也不該將事情公之於衆哪。朕知道你因爲顧慮周王的身份,所以怕朕會爲了維護他而按下此事。可你也應該先問問朕是個什麼意思才做哪,最不濟,你也該上疏奏稟此事,也好讓朕有個準備纔是。”
“陛下說的是,是臣思慮不周,讓陛下難做了。”陸縝忙真心認錯道。當然,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他依然會選擇這麼做,畢竟這是最有效的定周王之罪,還開封及滎澤縣百姓一個公道的辦法了。
顯然,天子並沒有在此事上多作糾纏的意思,只說了幾句後,便把話題轉移到了海上一事:“聽說這次海上之事實在有着許多曲折,你之前的奏疏裡說的不是太明白,能否現在仔細跟朕說說。”
“臣遵旨。其實這事說起來也與早前被剷除未盡的白蓮教餘孽有着不小的關係……”陸縝這纔打疊起精神來,把自己在蘇州的行止仔細道了出來,還特意描述了那些西方海盜的特殊模樣以及他們所用火炮的規模來。
這番話說下來,倒也讓皇帝聽得津津有味,末了更是忍不住感嘆道:“當真是想不到哪,大海之外竟還有如此多的國家……看來我大明想要安然立世也得時刻提防纔是。”
“陛下所言甚是,海外諸國雖然現在無論國力軍力都遠不如我大明,但難保哪一日他們就會突然崛起,從而成爲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就如那草原上的各族一般,今日瓦剌是我勁敵,明日就會變作韃靼,再過些日子便要換成其他族羣了。”陸縝趁機進言了一句。
“草原上的蒙人確實一直都是我大明心腹之患,不過那大海之外的那些國家嘛,遠隔重洋,他們想來怕也是困難重重哪。”皇帝顯然並不以爲然,畢竟這是他從未聽說過的東西,自然不可能真心生警惕的。
陸縝也沒有多勸,現在談西方國家對華夏民族的威脅實在太過遙遠了。所以接下來他重點說的還是出海貿易的重要性,以及火器在將來海上的作用。對此,天子也不置可否,半晌後才道:“此事朕知道了。既然你在蘇州已讓重視尋找那什麼火炮,就讓他們繼續辦就是了。如果真有此利器,我神機營裡倒是可以用上一用,將來北伐草原也用得上嘛。”
這一番對答下來,便花了近一個時辰,眼看天色不早,陸縝也不再逗留,便又一次行禮告退。對此,皇帝也不作挽留,只是笑着道:“陸卿你今年以來爲朝廷四處奔波確實是辛苦了,接下來就在家中好生歇養一段日子吧,早朝什麼的朕準你不必參與了。”
“臣多謝陛下體恤之情。”陸縝忙又道了謝,但心裡難免生出別的計較來,似乎皇帝這麼做是有讓自己儘快邊緣化的意思在裡頭哪。不過這一點他也沒有太往心裡去,本來就打算做個閒散伯爵了,自然是能輕鬆就輕鬆了,便告退離開了暖閣。
直到陸縝離開後,朱祁鈺臉上的笑容才逐漸隱沒,眼中閃爍着有些複雜的光芒來:“陸卿,朕實在希望與你能成爲一對爲後世所頌揚的君臣榜樣,還望你不要讓朕爲難纔好。”當然,這話只出現在他的心裡,就連邊上那些太監也是不得而知的。
已經順着空曠的皇宮走道往外行去的陸縝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天子的有此想法了,他只覺着自己和朱祁鈺架已經有了一層隔膜。或許,這是君臣間最終的結局了,畢竟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不可能有朋友這一存在。
但陸縝的心裡卻依然有些不是滋味兒。說實在的,這些年的相處下來,他還真把朱祁鈺當成了自己的一個朋友,所以有時候在行事上才少了些顧慮。而現在看來,今後在有些事情上自己也得儘量小心些了。
這種情緒直到踏進家門,看到笑着迎上來的妻兒後,才迅速消散。家,纔是他真正在意的避風港灣哪。
“老爺……”楚雲容與雲嫣二女滿是歡喜地迎了過來,兩人的眼中竟還帶着一絲淚光呢。
可還沒等陸縝上前安慰妻子呢,幾聲尖叫就從兩女身後接連響起:“爹爹,是爹爹回來了……”隨即,幾條小小的身影便迅速躥了出來,直接朝着陸縝身上撲來。
陸縝趕緊蹲下身來,大張了雙臂就把幾名子女都給摟進了懷裡,還用力地在他們的小臉上各親了一口:“你們在家裡可有乖乖的,可有想爹爹麼?”說句實話,身在京外的他最掛念的還是家人哪。
“當然有了,我最聽孃的話了。”作爲老大的陸元毅忙標榜似地叫了起來:“也最想爹爹了。你都有八九個月沒有回來了……”
“不,我才最乖,最想爹爹……”
“是我是我……”
其他幾個子女頓時就不依了,頓時爭叫起來,還不時地扭動着小身體,似乎這樣能讓自己爹爹更容易感受自家的想念一般。
這讓在旁的楚雲容看得是既溫馨又有些好笑,自家老爺實在太另類了,別人家男人在府上一向最有威嚴,子女見了父親都跟老虎見了貓似的,就只有他,在家裡完全沒有外頭的威風,全不講什麼抱孫不抱子的古訓,總能與孩子們鬧成一片,只能逼着自己這個慈母變作嚴母了。
苦笑一聲,楚雲容才走上前去開口道:“你們都不要再鬧了,爹爹打從南方回來早就累了,你們還讓他抱着你們到什麼時候。快些起來,把各自的功課取出來讓爹爹看。”
到底不愧是陸家真正的主人,楚雲容這一發話,幾個孩子終於是消停了,忙答應一聲便各自散去。
直到這時,陸縝才走上前去,也把楚雲容給摟在了懷中親了一口:“這幾個月要你操持家裡可辛苦雲容你了。”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可面對陸縝如此親暱的舉動還是讓楚雲容俏臉一紅,口是心非地拍了他一掌:“你都是朝廷伯爺了,怎麼還是如此不正經呢。”
“哈哈,在家裡爲何還要緊繃繃的,雲嫣你說是吧?”說話間陸縝又來到了雲嫣跟前,也抱着她親了一口,讓這位恬靜的婦人心裡又是一陣甜蜜,只能點頭稱是了。
調笑了幾句後,便有下人來稟報說接風的酒菜已經爲老爺安排好了,陸縝便拉着兩個妻子往二院的飯堂走去。接下來自然是全家一起,和樂融融的一頓飽餐了。
等把幾個孩子給哄得高高興興各自回房後,陸縝才與兩名妻子一道緩步走在後院的花園裡,說着些別離後的思念之情。說着說着,他又有些歉然道:“我是真沒想到之後又會跑去蘇州,不然就該把你也帶了去,好回去見見岳父岳母。”
聽他提到這一點,楚雲容不禁也有些想念家鄉的父母了。但隨後又一笑道:“老爺你不必因此感到不安,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何況你也是因公務纔去的蘇州,又怎麼可能帶上妻兒呢?”
“不過此去蘇州還是有些收穫的,總算是爲當年出了一口惡氣。”陸縝突然就笑着說道。
“卻是什麼?”楚雲容和雲嫣二女都有些好奇地問道。
陸縝便把之前自己對付陸家的事情給道了出來,聽得二女又是一陣感慨。雲嫣心裡實在大感意外,自家老爺一向很重感情,怎麼就獨獨對陸家如此不留情面呢?對方好歹是他的親族哪。
只有楚雲容心知肚明,眼前的陸縝早不是當初的陸家七郎了。或許他做這一切還有爲原來的陸縝討回些公道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