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縝這麼拿眼一盯,劉道容就只覺着心頭一陣收縮,彷彿一切都被人給看穿了似的,這種感覺是以往在王嶽王公公那裡都未曾有過的,這讓他立刻就生出了警惕之心來,趕緊賠笑着道:“衛誠伯,其實這事說來也是簡單,您也知道咱家乃是這薊州的監軍,自然有監察軍中將士的職責,而他們有什麼問題,也自會向我稟報。
“就在去年臘月中旬,就有一名軍士突然就向咱家密報,說是本城總兵林烈有與外族之人互相勾結,欲把我薊州出賣的嫌疑。咱家身負皇恩,職責所在,自然就不能不有所行動了。”
“他所勾結的只是一個不足兩三千人的女真部落,劉公公你就不覺着此事看着太也匪夷所思了麼?即便我薊州守軍不作任何阻攔,放那三千女真人進城,他們能有什麼威脅?”陸縝突然就出言問道。
劉道容卻立刻肅然道:“衛誠伯,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咱家所看重的並不是此事到底有多大威脅,而是那林總兵的心跡。別說他是與女真人有所勾結了,就是與一羣山賊勾結想把我薊州城給賣了,咱家也是要把他拿下的!”
陸縝輕輕哼了一聲,不再糾纏於此。雖然對方有偷換概念的嫌疑,但說的道理卻讓人無可辯駁,只能轉換話題道:“所以你就以監軍的身份將林總兵給拿下了?”
“這可不光是咱家一個人的意思,還有蘇知府和石將軍兩人也認爲此事非同小可,爲了薊州城的安危必須把林總兵先行拿下,這才動手拿人。不然以我這麼個手無兵權的內監是無法在軍營裡捉拿林總兵的。而且現在人也被關在府衙大牢之中。”說着,他又看了蘇慕道一眼,後者便也略帶緊張地衝陸縝笑了一下,算是默認了這一說法。
陸縝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下,這才繼續問道:“隨後你們就找到了所謂的人證物證?”
“正是。或許是因爲心虛吧,在咱家亮明原委後,林總兵並不敢有何反抗,就被拿住。然後就有人在他的營房裡搜出了幾顆女真人所特有的東珠和一隻海東青,另外還有一封他親筆寫給女真人的書信,上面是明明白白地寫了整個計劃,就是想趁着除夕夜城中守軍懈怠之時,他派人偷開城門,放那女真人殺進城來。光是這一封尚未送出去的親筆書信,就足以定其之罪了。”
說着,他又在稍微停頓了下後繼續道:“隨後,在對林總兵身邊幾名親信進行盤問時,也從幾人口中問出了他曾多次派人出城與女真人有所接觸的事實。衛誠伯,有此兩個證供,咱家以爲已經此事當再無任何疑問了吧?”
陸縝聽完這番說辭後,面色也變得越發凝重起來。要不是他深知林烈爲人,在面對這等鐵證時還真很容易就採納了對方看法呢。但此時他即便是欽差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反對這些控訴,便道:“本官既然是奉陛下旨意而來,自然是要好好地查上一查了。煩請劉公公你把那書信和人證都帶過來,我想仔細查問一番。”
“這是自然,不過……”劉道容說着,轉頭看了眼外邊的天色道:“現在天已晚了,衛誠伯您又遠道而來必然已感疲憊,不如先吃了接風宴席,歇息一晚,等明日再作處置如何?”
“這個……”陸縝稍微遲疑了一下,那邊的蘇慕道也緊接着開了口:“大人,劉公公所言甚是,反正物證人證都在我府衙之中,總不會丟了的,您還是先養足了精神再說吧。”
雖然有些鬧不明白對方拖延的意圖何在,陸縝到底沒有堅持,便點頭道:“也好,那就有勞兩位給我安排住處了。”
“大人言重了,您的欽差行轅下官已經安排妥當,就在離府衙不遠的一處院子裡。那裡還已經準備下了接風宴席,下官這就帶您過去。”蘇慕道忙笑着說道,起身作了個請的手勢。
人家都這麼說了,陸縝也不再耽擱,依言起身,隨着他一起就往外走去。只是他心裡終究多了一層疑惑,不知對方作此拖延到底帶着什麼目的。
果然,在離府衙不到兩三百步處,就有一處頗顯精緻的大宅被打掃出來充作了陸縝這次在薊州城裡的欽差行轅。這裡不但環境清靜,而且設施和僕從也相當完備,也算是當地官府盡了心了。
接下來,就是一場還算融洽的接風宴,本地不少官員將領都參加了宴會,跟陸縝也算都照了面。不過,當他旁敲側擊地想跟他們談談關於林烈一案的看法時,這些人卻全都顧左右而言他,不敢談得太多,顯然這些人是有所顧慮了。
當宴會結束,衆人散去後,陸縝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消失,眼中露出深思之色來。這時,姚幹也走了過來:“大人,這些官員明顯是有些心虛了,要不然不會在您說要查看物證和訊問證人時卻突然提出要留待明日的。”
“是啊,林烈是被冤枉的我已可確認,但他們接下來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卻讓人有些猜不透了。這些傢伙一定有着什麼手段,所以你們必須都謹慎着些,可別被人給算計了。”陸縝神色凝重地道。
“屬下遵命,我會讓人盯着這宅子裡上下人等的,只要他們有所異動,就一定逃不過我錦衣衛的眼睛。”姚幹立刻就肅然應道。
對錦衣衛的本事陸縝還是很有信心的,便點頭道:“那就依你的意思辦吧。還有,明日也可去聯絡一下本地的錦衣衛密探,看看他們還有什麼發現。”
等吩咐完這一切後,陸縝才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臥房中,略作梳洗後便歇息了。這幾日一直乘馬車急急往薊州趕,他還真有些疲憊了。
他是歇下了,但有些人明顯還無法歇息,比如安排行轅內外防務的姚幹,再比如心事重重的蘇慕道和劉道容兩人。
不光陸縝有些看不透劉道容的這一安排,連他的同伴蘇知府都感到有些不解:“劉公公,您爲何會突然就把話頭給打住了呢?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問題不成?”
劉道容看了對方一眼:“你可還記得前兩日我突然制止你殺了林烈一事麼?”在看到對方點頭後,便繼續道:“那是因爲東廠突然派了人來,才讓我這麼做的。而此人趕來薊州,是因爲王公公他並不放心我們之前的佈置,覺着還可能存在隱患。”
“什……什麼隱患?”蘇慕道一聽,心頭便是一緊。
“那封書信是你手下的師爺模仿林烈的筆跡所寫吧?”
“正是。我那師爺可是此道高手,由他摹寫的文字極少有人能看出破綻來。”
“極少,那就說明還是有人能瞧出問題來了?你覺着錦衣衛裡就會沒有這樣精於查別個人筆跡之人麼?而且,那林烈與陸縝向來交情深厚,說不定以他的眼力,也能從中看出些問題來呢。”
劉道容這幾句話果然說得蘇慕道又是一陣緊張,頓時有些彷徨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那書信可是最重要的證物了……”畢竟人證還能說謊,物證纔是真正的鐵證。
劉道容嘿地一笑:“王公公早就想到了這一着,所以便派了此人過來,有他在,這物證自然不再是問題。”
“啊?難道他也精於模仿他人筆跡,比之我那師爺更厲害?”蘇慕道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
這一回,劉道容卻並沒有作答,而是賣了個關子,只是嘿嘿一笑:“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過了今夜,把兩份物證一調換,保管他錦衣衛再查不出任何問題來。就是由那林烈自己來看,也只能承認那是他親筆所書。”
頓了一下後,他又道:“另外,咱家這麼做還是爲了做好王公公吩咐下來的事情。這次要的不光是一個林烈的性命,更要把那陸縝給拖進這淌渾水裡來,你附耳過來。”
在對方靠過來後,劉道容便小聲地吩咐了幾句,直讓對方又是一陣緊張變色,隨即才點頭應了下來:“下官明白,我這就回去照公公您說的安排。”
“去吧。只要他陸縝走錯一步,這裡通外族的罪名說不定也能扣到他的頭上了!”劉道容說着又是陰陰一笑。
長夜就在一方嚴防,一方算計中悄然而過,似乎有人做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等到天明,陸縝精神奕奕地起來後,姚幹便立刻上前,將發生在昨晚的一點小插曲給報了上來。聽完一番講述後,陸縝便滿意地點頭道:“做得好,他們這畫蛇添足的做法說不定就是破綻所在了。”
“大人,那接下來咱們……”
“等他們上門即可。畢竟昨天我要查問的事情還沒個了結呢,他們總得把事情交代了纔是。我倒要看一看,只一夜工夫,他們能不能把破綻真給徹底掩蓋了!”陸縝很不以爲然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