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妍目光復雜起來,閃閃爍爍,不知該不該望向楚鋒。楚鋒捕捉到她的目光,心中也暗自懷疑,柏小妍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公子難不成有什麼難言之隱?”他試探地問道。
柏小妍終於點點頭。咬了咬下脣,她才說道:“楚先生,晚輩本來就想向您將實情和盤托出。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既然您也問起來了,那我便照實說了。望您不要生氣纔是。”
楚鋒心中驚疑,暗中猜想,難道是柏小妍已經訂婚了?大概也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地通了。
他便道:“公子請講。現在一切都還沒有成定論,說出實情,對公子和我家妘兒都有好處。楚鋒怎麼會責怪你呢?”
柏小妍略一沉吟,道:“我不是丁柏桐,我叫丁柏小妍,薔妍的妍。”
“丁柏小妍?”楚鋒險些驚呼出來,“你——是的女子?”
柏小妍深深點點頭,放開一直故意壓低變粗的嗓音,道:“我不是有意欺瞞令愛的,在遇見她之前,我便爲了路上行走方便,變了男兒裝。遇見令愛之後,我本來應該將實情講出的,但一來想兩人不過是短暫相識,沒有必要說清這事,二來也沒有機會,三者——也的確怕楚姑娘生氣,所以便一直沒說。沒有想到的是,楚姑娘對我一往情深,竟真動了嫁娶之心,而你二老也心地實誠,竟沒看出‘丁柏桐’的真假。所以才一錯至今。今天我和潘公子計議,想找個什麼機會告訴您,可這機會一直到現在纔來。楚先生應該很生氣吧?”說完,她擔心地望了楚鋒一眼。
楚鋒先是驚愕,然後是怒意蔓延,隨後慢慢平靜下來。他凝視着柏小妍道:“丁公——不對,丁姑娘,我的確很生氣,不過仔細想想,這事情不能都怪你。說起來你一直都想避開妘兒,倒是她一直纏着你。想來你女扮男裝,應該是遇見什麼很不好處理的情況了,這在你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至於妘兒動心,也是事出意外。幸好你現在對我說了,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妘兒,讓她早些斷了妄想。”
柏小妍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鬆弛下來,面露喜色道:“那柏小妍多謝楚先生了。”
楚鋒猶豫片刻,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一句:你到底是不是神廚丁家的人?”
柏小妍點點頭:“這點我沒有騙你們,丁家的家主丁無爲是我祖父,丁逸鶴是我父親。”
楚鋒也鬆了一口氣,道:“好,這就好。那丁姑娘想下一步怎麼辦?”
柏小妍苦笑一聲,道:“恐怕女扮男裝還要一陣時間。所以我想請您幫個忙。”
楚鋒問道:“什麼忙?”
柏小妍走到他身邊,悄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楚鋒會意地點點頭,道:“這沒問題。”
他走了出去,而柏小妍則掀開了紅燒肘子的鍋蓋。
柏小妍的菜做完了,可楚小妘的點心還沒有做完。柏小妍便提議道:“不然我們先去錢老闆那兒,否則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楚小妘當然不願意,扭着身子說她不做別的點心了,只帶着做好的兩樣過去。楚鋒便板起臉教訓道:“你惹出的事情,就得你自己好好了了!就帶兩樣東西過去,雖說舅舅疼你,可也太不像樣了吧?一不一起去不重要,只要東西到了,心意自然傳到了。讓丁公子先去!”
楚小妘一下子不滿起來,拉着楚鋒的衣服,道:“爹,你讓他先去,難道不怕他又偷偷逃跑?”
楚鋒板着臉喝道:“愚蠢!都想着要向人家提親了,還擔心人家逃走!怎麼,難道你能拘禁人家一生?”
楚小妘啞口無言,悻悻地放開手,低下了頭。楚鋒冷哼一聲,道:“哼!誰讓你心思都不放在做飯上,慢手慢腳的!”說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柏小妍讓杏兒提着食盒,和陶安泰三人一同來到錢胖子的家。到門口的時候,天色剛剛黑下來,正是吃飯的時間。
錢胖子家並不講究,兩扇大門黑漆斑駁,就那麼大敞四開,柏小妍三人一走近門口,便傳來一條兇猛的大狗的叫聲。
柏小妍有些害怕,便不自覺地往陶安泰身後靠了靠。陶安泰回頭對她一笑,向前走兩步,叫道:“錢老闆,在家嗎?”
話音沒落,裡邊便傳來錢胖子的聲音:“誰呀?老黑,別汪汪了!”
等到腳步聲傳過來,大狗果然不叫了,跟着錢胖子一塊來到了院門口。
陶安泰一拱手:“錢老闆,早晨冒犯了,我和這位小兄弟帶了些酒菜,特地給你陪個不是。”
錢胖子看見是陶安泰,本來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但一聽說帶了酒菜來賠不是,便立時滿臉堆起笑來,道:“哈哈,這算什麼事呢!不打不相識,來,裡面請,一起喝兩杯!”
陶安泰道:“這倒不必了,只是在下有事相求。”
錢胖子道:“什麼事?”
陶安泰道:“想借您船一用,去蘇涼。”
錢胖子皺起眉來:“去蘇涼?是不是我外甥女兒不知道?”
陶安泰莞爾一笑:“確實瞞着楚姑娘,不過她父親知道。不然也不會直接向您開口。”
錢胖子沉吟起來:“這——這恐怕——況且現在天色已晚,船家不會去的。”
“多加錢。”陶安泰說着,摸出足有十兩的一錠銀子。
錢胖子眼亮了起來。要知道,就是包船去蘇涼,也不過五兩而已,現在這一出手就是十兩,要多出一倍來呢。他一邊伸手拿銀子,一邊道:“好說,好說,既然妹夫知道,那就好說了。這麼着,我先把酒菜拿進去,然後和你們一起去何老五家,你麼就可以去蘇涼鎮了。”
錢胖子倒不是個食言的人,放好酒菜,果然帶着他們來到船伕何老五家。何老五聽說有不少銀子可賺,哪有不願意的道理,於是吃完飯,放下碗筷便領着他們上了船,一篙撐了開去。
夏夜的水上,涼風習習,水氣中蘊着些稻麥的香氣,還可以看見遠遠的漁火。幾人都是第一次夜間乘船,不免興致高漲,覺得看哪裡都有趣。
杏兒年紀小,興奮得最厲害,問船家道:“伯伯,這船要走多久才能到蘇涼鎮?”
何老五一邊搖櫓一邊道:“一個多時辰,半夜前就到了!哎,小哥,你們不白天去,怎麼大晚上去呀?”
杏兒道:“白天出了點事兒,沒去成。晚上出來也蠻有意思的呢!”
站在船頭的何老五回頭看看三個人,眼裡忽然閃出一絲異樣的光,道:“晚上有什麼好玩的,黑燈瞎火的,不怕從水裡竄出個什麼東西來呀?”
杏兒道:“能有什麼呀?”
何老五冷笑一聲,道:“什麼沒有?這水裡有大蛇,比碗口還粗哩!還有魚精,還有水鬼!魚精和蛇不容易遇見,水鬼可說不準!”
杏兒嚇得一激靈,道:“什麼?水鬼?這條水路那麼多人走,怎麼會有水鬼嘛!”
何老五幽幽嘆了一口氣,道:“這位小哥一看就沒有走過夜路。哪個地方都一樣,白天是給人走的路,晚上就是給鬼走的路!這條水裡你知道死過多少人,他們又是怎麼死的嗎?這些鬼魂白天不敢出來,晚上纔會出來!”
杏兒嚇得不敢說話了,柏小妍也緊張地拉緊了衣角。唯獨陶安泰開口了:“船家,你這麼說可不太對喲。現在是半夜之前,陽氣還盛,鬼不敢出來。可是等你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半夜,它們可要出來的。該小心的是你吧?”
何老五看看陶安泰,臉上顯出驚訝之情。他沉了一會兒,道:“這位公子說的也對啊!看來我何老五是要冒着很大危險咯!這可怎麼好呢?要是知道這樣的話,我就不接這活計了。”他放下櫓,在船頭坐下來,點上了一鍋旱菸,道:“一共纔給十兩銀子,讓錢胖子抽個頭走,我自己剩下的也就最多有四兩。爲這四兩銀子讓水鬼拉下水去,我還真覺得不值!”
何老五怔了一下,笑道:“沒有,當然沒有!不過心裡害怕總是有的。”
陶安泰道:“沒什麼,大哥想多要點辛苦錢是人之常情,我說這個,只是希望大哥不要害怕纔好。等到了岸,我再多給大哥些錢,多多酬謝您!”
何老五道:“到了案上可不行!到了岸上你們三個全跑了,我找誰要錢去?”
杏兒便道:“船家,你這麼說話可不對。本來,十兩銀子是提前談好的價錢,你開船到河中央,忽然提出要加價,這不是趁火打劫嗎?潘公子都已經答應到岸上再給,你還要不依不饒的,這算怎麼回事?”
她還要說下去,柏小妍卻拉住了她,衝她搖搖頭。杏兒不解,還要說什麼,忽見何老五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你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接着搖櫓去!”說着,他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手扶上了櫓。就在大家都奇怪他怎麼會如此聽話的時候,只見他忽然一個倒栽蔥,頭朝下跳進江裡,只聽見幾聲水泡響,便不見了人影。
“把我們撂在這兒了?”杏兒生氣地叫道。
柏小妍臉色變了,道:“小心船!”
話音剛落,便聽見船底傳來“咚咚”的聲音。
“他在鑿船?!”陶安泰猛然驚呼。但即使明白了,他也沒有絲毫辦法,因爲他雖然會點水,但水性肯定好不過何老五。他又能怎樣?
“怎麼辦?怎麼辦?”杏兒着急地叫着,早就忘了要壓低聲音裝成男孩子了。三人正着急間,便聽船底“咕嚕嚕咕嚕嚕”一陣響,有水冒了出來。
“船底這麼薄?”陶安泰驚呼道。這纔多一會兒的功夫,船竟然被何老五打出洞來。
“拿東西堵!”三人手忙腳亂,死馬當作活馬醫,在船上胡亂找了些破布之類的就堵在船底的口子上。這邊剛堵完,就聽另一頭咔嚓一聲,船底這回乾脆裂開了,船一下子傾了下去。
“哈哈哈……這回怎麼樣?來個‘江水煮餛飩’!還等到上岸再給錢?我何老五以前就是混江面上這口飯的,就你們三個呆瓜,還想和我鬥?”何老五從不遠處露出一顆溼淋淋的頭,大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