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萬起拍的繡屏,的確也是有不凡之處,從品相、屏風材質乃至是繡件的內容,可以說是都有賣點。不少拍客也是起身到繡屏前仔細地檢查起了品相,要知道,如果處處都有跳線的話,繡件的價值應當是會降低得很厲害的。
拍賣師也是怡然自得,由得衆人仔細查看,絲毫沒有催促之意,倒是于思平根本都沒看的,只是捏着含光的手,漫不經心、翻來覆去地把玩着,好像突然對她的手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一般,又是低下頭仔細地查看着她的掌紋,又是翻過來檢查她的指甲,含光被他玩得有點不自在,卻又不好和他擡槓,害怕激起于思平做點更可怕的事,只好渾身不自在地繼續坐在那裡。
那胖子老哥對這繡件沒有太大興趣,上去看過幾眼,便是回來坐着等待了。他現在看着于思平和含光的眼神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偶然和含光眼神相觸時,那心知肚明的曖昧笑意讓含光打從心底難過上來,卻又不好澄清什麼,心裡已是不知把于思平罵過幾遍了。
等衆人都查看完了,于思平也不再把玩含光的手,翻手一扣,將她的手壓在自己丹田上,含光被他帶得只能依偎到于思平肩上,他這才湊在她耳邊道。“你喜歡?”
含光點了點頭,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了。“還挺喜歡的。”
“喜歡那就拿下。”于思平捏了捏含光的下巴,很霸氣地放了個宣言出來。
他沒有刻意收斂音量,周圍的人自然都是聽了進去,別人可能和于思平不熟,沒表示什麼,胖子倒是笑道,“千金買笑啊,於兄弟?”
“她喜歡嘛,有什麼辦法?”于思平又掐了含光的下巴一下,“就看我對她的情分能值多少錢了。”
他先表現得豪氣非凡,大有紈絝風範,這時候來這麼一句,又有些冷嘲,含光揉着生疼的下巴,不禁哼道,“了不起啊,大不了……我自己買!你就當是借我!”
這又鬧上小情侶意氣了,幾個拍客看了這邊一眼,都露出啼笑皆非神色,只是微微搖頭,拍賣師仿若未聞,宣佈,“開始叫價吧。”
“八十萬。”于思平直接就翻倍叫了個價,又扭頭一捏含光的下巴,她痛得幾乎嚷出來。“一口價,咱倆情分可就值這麼多了,你滿意不?”
滿意你個頭啊,含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雖然上輩子可能也是千金一擲的主——沒一擲只是因爲她基本沒有爲自己花錢的機會——但現在可是白手起家的孤女,含光雖然不至於心疼于思平的那四十萬,但難免覺得有點浪費。一氣叫到八十萬,多浪費啊……
八十萬,對於這繡屏來說,已經是比較高的價錢了,說不值得也未必,但是要再互相擡價,可能對於只是投資增值的買家來說,便不太合算。于思平的表現又令人難以捉摸,沒準會一直跟着叫價,但也沒準就會在下一次加價後果斷放棄。客廳裡一時是陷入了沉默,于思平根本都沒看繡屏,只是和含光竊竊私語,彷彿就是一直在逗弄着他帶來的小情兒。
“八十萬,第一次叫價。”拍賣師還是一張木然的臉。“第二次叫價。”
他環顧左右,“第三次叫價——”
“八十二萬。”剛纔研究得最爲仔細的中年婦人加價了。
“八十二萬第一次叫價。”拍賣師看向了于思平。
“八十二萬了。”于思平對含光道,“怎麼辦,你說我對你的情分,還能值出多少萬?”
‘小情兒’含光真的很想把他的鼻子咬下來,不過此時她大概也摸準了于思平的路線,便嗔道,“不要你加價!我自己出錢——一百萬!”
一賭氣就加了十八萬……拍賣師木然道,“一百萬第一次。”
“一百零二萬。”中年婦人還是那樣兩萬兩萬的加價。
說實話,一百多萬,含光已經是有點發怵了,雖然很肯定這東西是真品,但她對市場不熟悉啊,萬一拿回來拍不出一百萬,可不是傻眼了?她徵詢地看了看于思平,于思平卻根本沒當回事,還笑眯眯地低聲逗弄含光,“一百萬了,你零用錢還夠不夠?”
他輕浮浪蕩的樣子實在是太傳神了,那種倚紅偎翠瀲灩風流的氣韻,從隱約帶笑的聲音中便完全體現了出來。屋裡衆拍客,有的人搖頭,有的人臉紅,有的人卻是大感羨慕搖頭晃腦。含光也顧不得那許多,因於思平緊了緊她的手,便順着于思平的話,面露難色並不開口。
“這樣吧。”于思平點了點含光的鼻頭,又比住了自己,“親——這裡一口,就是一萬,夠不夠意思?”
他的長指,直接比的就是自己紅潤微薄的脣瓣……
屋內傳來了幾聲不適的悶哼,先前那老先生不悅道,“請注意場合,年輕人!”
“好好,是晚輩不對。”于思平態度不錯,對老先生一拱手,又回頭和含光修改協議,“可以先記賬!——說吧,幾口?”
含光瞟了那中年婦人幾眼,知道橫亙在她和繡屏之間的,便是這婦人了,她閉着眼想了一會,痛下決心。“兩口!”
說完了,又刻意看了看那婦人,哼了一聲。
于思平懶懶一笑,衝拍賣師比了個手勢,拍賣師道,“一百零四萬第一次。”
中年婦人失笑地搖了搖頭,示意放棄,加價三次以後,含光便成功地擁有了這幅繡屏。
接下來的壓軸寶物,居然是一尊很古樸的青銅器,不過含光對青銅器懂的不多,看了以後沒啥感覺,于思平更是完全不感興趣。兩人也就在一邊陪跑而已,含光只專心琢磨于思平的表現,和最後中年婦人放棄競價的原因,等會散了以後,于思平帶她過去付了錢,因爲繡屏不小,這邊還提供運貨,于思平隨口報了個地址過去,又打電話聯繫人收貨等等,一切都處理好以後,已經是下午快晚飯時分了。
這場拍賣會雖然招待了點心,但畢竟是空了一餐沒吃,含光已十分餓,跟着于思平上了車,便直接問,“喂,你有打算請我吃晚飯嗎?”
剛纔在人前還對她柔情蜜意的,一進車裡,于思平頓時就恢復了平時那外笑內冷的神態,掃了含光一眼,“都花了一百多萬了,還想讓我花錢啊?”
“那要是品相好,起碼能讓你賺個一兩百萬吧?”含光道,“請我吃一頓飯又怎麼了麼!”
說話間,兩人已經是開車在貨車之前領路,出了小區。于思平不再談古董,而是笑道,“喂,什麼時候兌現那兩口啊?”
“我還想問你呢。”他語氣也不認真,含光乾脆直接跳過了他的問題,自顧自問道,“爲什麼就一定要那樣來拍啊,正常拍不行嗎?非得……非得鬧成那樣!”
“我在業界出名專收佛珠的,忽然間改買繡屏了,你覺得呢?”于思平反問了一句。
含光無話可說,只好找茬,“那也少喊點啊……一下就喊八十萬,這不就很容易地叫到一百多萬去了?”
“你這就不懂了,”于思平似乎也是來了點談興,“你也聽到胖子說了,這麼大的屏風面,品相也好,拿出去拍到八十萬正常水平。我一口氣喊到八十萬,也算是表明決心了,又逗你幾句,大家摸不清我心理價位,就不容易擡轎子……”
擡轎子含光是懂得的,于思平先放豪言,後來又自己打臉退縮的意圖她能明白,就是讓人摸不清他的態度。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出現主辦方和託一起惡意擡價的現象,免得還把東西砸手裡了。這樣看,八十萬也不算是很虧心的叫價,當然是賣掉合算。
至於之後親一口加一萬什麼的,含光琢磨琢磨也懂了——于思平的感覺明顯是不差錢,拿拍價來吊着‘零用錢有限’的含光玩情趣而已,一口一萬,一百口那就是一百萬,他隨時可能會加到一個很高的價錢,但很難說什麼時候又因爲已經拿到足夠多的好處而撤出。但中年婦女看來也不是託,對繡屏還是有個價位的,比八十萬多了二十萬,已經是逼近底線了,她當然不會陪一個風流紈絝來戲耍自己的小情人。
“那要是她還和你擡價呢?”她不禁有點好奇,“你會一直跟到多少啊?”
“沒底線。”于思平搖頭,“她喊多少我就跟多少。”
“啊?”含光又吃驚了,“唬我吧?她喊到兩百萬你也跟啊?”
“跟啊,那我更要跟了。”于思平笑了,“她明顯不是託,喊道兩百萬只有一個原因,她覺得值得。這不是正好?你覺得值得買,她覺得值得那麼多錢,她喊越高我,我買的信心不就越足?”
這……這完全是賭徒性格啊,含光無語了。“你也不怕虧……你現在到底多有錢啊?”
“其實我手裡可以動用的也就那幾百萬而已。”于思平聳了聳肩,“窮得很啊,窮得很……”
含光更無語了,“幾百萬還不夠啊,我說,你到底想幹嘛……說起來,你是爲什麼一直盯着佛珠買?”
“看到那串佛珠,你暈嗎?”于思平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含光的話,反而問道。
“暈了。”含光怔了怔方纔如實說,“你也暈?”
“嗯,暈。”于思平點了點頭,“越暈就越好,越暈力量就越大,就越要買下來收藏。——你不回去也好,起碼,是不用花這份錢。”
“你是說——”沒頭沒腦來了這句話,含光有點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才道,“回去要用上這個?”
“得有包含了極大願力的吉祥物事,才能通過那個符號寫成的法陣回去。”于思平淡淡地道,“在特定的地點,用特定的物品做特定的事……我廢了很大力氣才找到的這個辦法。”
“噢。”含光這才明白:感情不是人家不想回,而是還沒找到回去的法器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也已經開到了于思平的地盤上,這是一件倉庫,倒不是于思平的住家。送貨的卸下貨物就回去了,這邊那自然有工人來收了貨,于思平道,“不用搬很裡面,一會我弄車來帶走。”
這是他做事穩妥的一面,含光亦早已發現了他的縝密——開黑市的總歸是有些危險,若是他們盯上了這倉庫,回頭又來盜竊,總是麻煩事。
“現在你告訴我,這東西值錢在哪吧?”于思平回頭對含光道,“我估計現在拿出去拍也就是一百多萬到頭了,不虧,可這買賣也不算賺。”
含光也點了點頭,她上前研究了一下屏風,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便回頭對於思平道,“你一會不用弄車了……我們把繡件從屏風裡拆出來。”
能放進屏風裡,當然也能拆出來。不過這對屏風的木質結構會是傷害,因爲開啓屏風兩端的楔合結構已經鏽死了,估計就是因爲此點,拍賣方沒把它拆開來。于思平揮退工人,自己研究了一番,對含光道,“這個設計很巧妙啊,要拆出來的話,如果不懂手法,可能會破壞框架。”
“那就破壞吧。”含光不以爲意,“你不是很愛賭嗎——”
挑釁的話還沒說完呢,于思平隨手一掌,就把屏風一角打斷,“哦,看到縫隙了。”
緊跟着,他隨手拿起一把薄鋸子,塞進去只是一撬,屏風便是被他硬生生撬開一條裂縫,含光在目瞪口呆之餘,總算還記得上前小心地將繡件抽走……
“好了。”于思平拍了拍手,抽出薄鋸子,屏風兩頁頓時又宣告合攏,只是這木頭本來也不算很好,幾百年下來又經過了歲月,木質有些疏鬆,遭此虐待,不少地方出現了顯著裂紋,品相頓時大跌。
但含光卻沒在意這個,她小心地抱着沉重的繡件,找到一處光潔的工作臺將它放了上去,又招呼着于思平一起,把幾個工作臺拼在一起,方纔攤開了繡件,對於思平道,“來,和我一起把它翻面。”
對戲肉于思平還是很溫柔的,兩人彼此配合,好容易才把這黃錦緞翻了面,一翻過來,于思平的眉頭就擡起來了。“雙面繡?”
“嗯。”含光點了點頭,“而且,這纔是正面——你看——”
沒等她說完,于思平便叫破了這幅繡件最大的賣點。“凸出於錦面……這是江南楊家纖繡坊最大的賣點啊?叫什麼來着——凸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