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白日的喧囂早已不見,無論是宮裡還是宮外,都陷入一片沉寂,此刻還未歇息的,大概只有坊間的花樓,還有,宮裡的尊者。
“啓稟皇上,無影求見。”內侍疾步走入勤政殿,躬身說着。
“傳。”略顯蒼老而不失渾厚的聲音從大殿的高處傳出,響徹在寂靜的夜空裡。
話音剛落,便之間眼前黑影一閃,一道人影落在面前,單膝跪地,叩首請安:“屬下參見皇上。”
“可有何消息?”
“啓稟皇上,幾位皇子都去了,六皇子最先到,七皇子和九皇子一前一後,四皇子也隨之趕到,三皇子去了門口,卻並沒有進去,在門口徘徊半晌,便回去了,走的時候,卻是六皇子和七皇子先後離開,四皇子緊隨其後,九皇子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的,只是幾位皇子武功高強,屬下不敢離的太近怕被發現,故而……並沒有聽清楚他們說什麼。”
“做得好,無影,繼續看着,有什麼消息,立即來報。”
無影點頭稱是,隨即離開,空曠的大殿裡,便又只剩下了兩個人。
“皇上,也深了,該歇息了。”一直陪在皇上身邊的內侍看着皇上疲憊的神情,便開口提醒。
“小安子,你說,朕這麼做,到底對還是不對?”
“皇上做事,自有皇上的考量,老奴不敢置喙。”那被稱爲小安子的內侍開口說着。
他自皇上十四歲登基時便陪着皇上,到如今已有四十三年,在這宮廷,從當年的小安子,變成安公公,到現在的安總管,一步一步,看得太多,也懂得太多,歲月滄桑,什麼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皇上對他的稱呼,這句“小安子”,他聽了整整四十三年。
“如今,連你也學會這招了,跟朕也圓滑起來,是不是人老了,也開始惜命,不敢說實話了?”皇上嘆了口氣,幽幽地說着,語氣裡盡是蒼涼。
“皇上恕罪,既然皇上要老奴
說,那老奴就直言了。大皇子和二皇子戰場立功,卻英年早逝,三皇子是現在的長子,卻不堪大任;四皇子乃皇后娘娘所出,是爲嫡子,文韜武略皆很出色,皇后娘娘教養的很好;五皇子體弱多病,常年不出深宮;六皇子乃靜貴妃所出,蒙皇上疼愛,從小親自教導,封其爵位,賜予兵權,可恕老奴多嘴,六皇子有勇無謀,行事急躁,恐怕也要辜負皇上的一番心意了。”安公公如是說着。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敢這麼跟皇上說話,那個人便一定是安如海無疑了,畢竟他談論的,是皇上的兒子。
“你倒是看得很透徹。”皇上說着,從龍椅上走下來,將安公公扶起,又道,“那麼,老七和老九呢?你怎麼不說了?”
“九皇子生性不羈,隨了凝妃娘娘的性子,不愛爭鬥,若要他繼承大統,卻是束縛了九皇子,至於七皇子……”安公公說道一半,卻也停住不語。
“七皇子如何?”
“七皇子深藏不露,恕老奴看不透,也看不懂。”
“好一個深藏不露,這纔是老七的過人之處啊——”皇上失笑,他自十四歲登基,十八歲親政,到如今已有四十三年,雖不說日理萬機,可也算勵精圖治,勤政愛民,然而在這個風起雲涌的時候,若不能爲東湘國挑選一個合適的繼承人,那他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皇,又如何對得起東湘國的百姓呢?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
“知我者,莫若安如海也。朕的打算,就是如此。寧霜啊寧霜,希望你不負盛名,不要讓朕失望纔好。”上位者長遠而悠然的嘆息隨着空氣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悠悠餘音迴響在安如海的耳邊。
都說一登九五,六親情絕,可皇上心裡的苦,誰又能明白呢?安如海看着皇上兩鬢斑白的髮絲,不由感嘆,看着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一步一步變成如今這個沉穩的帝王,人至暮年,心憂的,卻依舊是家國天下,念及的,卻
仍然是黎民百姓。
隨着皇上走出勤政殿,回到安寧宮,一路上月色溶溶,清輝盡瀉,籠罩着整個皇城,樹影斑駁,鋪灑在高高的宮牆,來往的侍衛有條不紊地換班巡邏,整齊而響亮的請安聲在夜空裡顯得更加嘹亮。
“小安子,去把弄影找來,朕有事找她。”回到安寧宮,皇上再次吩咐。
“是。”安公公退下,兀自去找弄影了。
皇上的影衛,除了皇上自己,便只有他安如海知道了,雖然不全認識,可也是皇上對他的一種信任,四十三年,可能是別人一輩子的歲月,他用了別人一輩子的時間,來看透一個帝王的悲歡喜樂,如今皇上……如此想着,心裡不由得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寧霜姑娘也好奇起來,什麼樣的女子,值得皇上花費這麼大的功夫,佈下這一個棋局呢?
安公公吹響了無聲的口哨,喚來弄影,進了安寧宮中,自己便守在門外,這是他的任務,也是他的職責,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做多久這樣的事,只是他知道,若有一天皇上百年之後,他定會隨之而去。
紅袖招結束了一天的喧鬧,纔剛剛安靜下來,經過幾個月的時間,往常那些愛找寧霜麻煩的,愛吵愛鬧的,也都不得不真心地佩服寧霜的琴藝和才華。
與徐媽媽還有衆人打了招呼,寧霜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梓瀟已經被送到陸晞那裡,她也不用半夜瞞着宛心起牀去配藥,此番多事之秋,沈諾軒想必也明白今日之事到底是什麼情況,也不可能半夜來找她,那便只能她找機會去玉蘅齋了。
寧霜卸去一身疲憊,帶着對現狀的濃濃憂愁,和對千里之外梓瀟的擔心,輾轉入夢。都說人生如棋局,她原以爲,自己努力的一切都是在爲將來搭橋鋪路,她自己是人生的主宰,是命運的掌控者,是棋局的操控者,然而她並不知道是,自己已然成了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一舉一動,都落入別人的眼中。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