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縫隙中的銀光微閃,黑衣之人精神專注,只要李梓月說出關於季玉深秘密的一個字,他手中的毒針便會精準地刺入李梓月的身體。
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季玉深首肯的,李梓月若替他保守秘密,性命可留。
若她還是想保全李閣老而捨棄季玉深,那他也不會對仇人女兒的性命顧惜。
“父親。”
沉默片刻,李梓月終於開口,“父親不想告老還鄉麼?是不是今日那些朝臣到府中來賀喜夫君,所以您纔不高興?”
李閣老吃驚地看了李梓月一眼,不想連她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女兒自己這樣想的。”
李閣老鬆了口氣,“這話不要告訴玉深,以免影響我們翁婿的感情。爲父沒有兒子,日後李府的興盛都要寄託在玉深身上了,這種話千萬別讓他聽見。”
要是平常,李梓月說錯話便丟開手了,今日卻不同。
季玉深聽不聽到這話,又有什麼區別?
他和李家有殺父滅門的血海深仇,原本就不存在“翁婿的感情”,又如何影響得了?
她苦笑一聲,“父親,在您心中,就只在意李府的興盛麼?”
李閣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李梓月今日有些古怪。
她前些日子病了一陣兒,聽說是因爲貼身丫鬟靜兒死了受了驚嚇,不是什麼大病,李閣老也沒在意。
今日一看李梓月的模樣,病似乎不要緊,倒是精神有些古怪。
他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父親是不是隻在意李府的興盛,爲了在朝中攫取權位讓李府永遠立於京城的雲巔高處,父親可以不擇手段,對嗎?”
李閣老立時坐直了身子,手中的柺杖敲在地磚上,氣急敗壞,“你在胡說什麼?誰在你面前亂嚼蛆,讓你質疑爲父?”
“女兒雖然不像長姐那樣聰慧,對朝局那樣洞明,可女兒畢竟是您的女兒。身爲李府的小姐,怎麼可能對朝堂上的大事毫無所知?”
李梓月望着李閣老,想到他殺害了季玉深滿門,心中便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覺得這個二十多年來熟悉的父親,變得十分陌生。
如果他不是這樣殘忍,這樣不擇手段,如果他沒有殺害季家滿門——
那現在的她和季玉深,會不會像尋常小夫妻一樣相敬如賓,夫唱婦隨,過着幸福平靜的生活?
想到此處,她心中五味雜陳,“難道父親敢說,您從未結黨營私,做過對皇上不臣不忠之事?父親敢說,您從未爲了一己私利視人命如草芥,剷除對自己不利的人?哪怕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您身爲首輔應該愛護的子民?”
“你!”
李閣老氣得站了起來,用柺杖指着李梓月,“你是不是病糊塗了,竟然對爲父說出這樣的話?好啊,你說爲父結黨營私,說爲父視人命如草芥,你倒是拿出證據!”
他覺得李梓月不過是道聽途說,並沒有實證,所以說得十分輕巧。
李梓月對他這副死不承認的模樣感到失望,她寧願李閣老告訴他,他有何等苦衷,或者他已然後悔自己曾做過的事。
可他沒有,他只是義正言辭地爲自己辯解。
證據?
李梓月笑了笑。
她不會把證據告訴李閣老的,她要保護季玉深,哪怕是爲李閣老犯下的罪行贖罪,她也一定要保護季玉深。
屋頂上的黑衣之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上房外頭,聽着李閣老和李梓月父女口氣不對的老僕,匆忙趕去小院找季玉深。
正好見那些大臣們從裡頭出來,季玉深送他們到院門處。
“姑爺,不好了!”
待人走遠了,老僕忙道:“小姐和老爺好像吵起來了,聽着口氣不對,姑爺還是快去勸勸吧!”
“吵起來了?”
季玉深眉梢微挑,下意識看向屋頂的方向,很快又回過頭,微笑,“好,我這就去。”
他趕到的時候,上房外頭圍了一圈人,對屋裡的爭吵議論紛紛。
見季玉深來,衆人忙低着頭各司其職去,一時散了個乾淨。
只聽見堂中李閣老的聲音,氣得沙啞,“你幾時學會了頂撞爲父?從小到大爲父不承望你讀書展才,也知道你沒有學習朝堂政事的天分,只希望你安安分分在閨閣待着。”
“沒想到你不但才能比不上你已故的長姐,如今還學會了頂撞、質疑爲父?你有何德何能來質疑爲父?!”
季玉深聽到此處心道不好,果然聽到李梓月哭着大喊,“是,我從小到大都比不上長姐,我知道!父親不必一次次提醒我我多無能,反正您也只寵愛長姐,眼睛裡何曾看得見我?”
“可我再不好也有一點比長姐好,長姐昔年在後宮如何耍手段使陰招,陷害其他妃嬪,父親以爲我真的完全不知道麼?您知道每每我到後宮之中,看到那些嬪妃或是宮人因爲長姐而對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難受麼?”
“至少我清清白白,從未做過陷害他人之事,更不想因爲你們做下的惡事揹負罵名和罪責!”
“啪!”
李閣老忍無可忍,丟下柺杖給了李梓月一記耳光,李梓月登時倒在地上。
李閣老也因爲這一巴掌太過用力,一時站不穩癱坐在太師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季玉深快步走進堂中,李閣老和李梓月同時看向他。
兩人的目光不同,卻一樣帶着複雜的意味。
季玉深只裝作沒看到,先將李梓月從地上扶起來,看了看她紅腫的面頰,低聲道:“沒事吧?”
李梓月心頭一暖,用力搖頭。
“老爺,您沒事吧?”
老僕這時也上前照看李閣老,一面說話一面給李閣老順氣,季玉深拱手道:“岳父消消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想來是梓月說話不留心,讓岳父生氣了,還請岳父看在越兒的份上,不要責怪梓月。”
聽到越兒這兩個字,李閣老心頭之氣果然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