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聲音清脆,伶俐地看着蘇志明,“要是考中了進士,就可以入朝爲官了,那舅舅就能時常進宮來看望母后了。”
他們兩個年級雖小,卻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蘇幼儀沒有母家親族在京中,自然他們也沒有什麼舅舅姨母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個,蘇幼儀待他又這樣鄭重。
想來是很看重他的。
若時常有個親人進宮來,蘇幼儀也多一個解悶的人。
蘇志明靦腆道:“尚無把握,借殿下吉言。若是能高中進士,一定爲朝廷好好效力,爲皇后娘娘和蘇氏一族爭光!”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絲竹管絃之聲,細細密密,其中夾雜女子曼妙歌聲。
季府之的後花園中,春.色正好,涼亭中,有人舉杯飲酒,姿態狂悖。
階下花叢,美人手持各色樂器,譜一曲動人春.色。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其中尤其是琵琶好。
正如白居易的琵琶行所謂: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爲《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好!”
曲子未終,季玉深不合時宜地叫好。
他醉了。
那些彈奏樂器的女子並沒有因爲他的打擾而停止樂聲,反而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
“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一曲唱到最後,不是春.色,倒是舊情。
“哐當——”
酒壺從桌上滾到桌下,咕嚕嚕地遠去。
遠遠的,府裡伺候灑掃的下人看過來,都不自覺蹙起眉頭。
老爺近來似乎有些失意。
自從皇上送了那兩個美人爲妾之後,兩個美人入府,季玉深便越來越行爲放.蕩不羈。
這不,今日又請了城中樂坊有名的頭牌來唱曲子,已經唱了足足半日了。
有人說,是因爲皇上把春闈主考的事情交給了蘇清,季玉深受到冷落故而如此消極。
也有人說,他看起來對先夫人冷淡,其實情意不淺,所以先夫人去世之後他才如此放縱自己。
更有人說,是皇上送的兩個妾室十分嬌美,從前一向正派的季玉深忽然開始耽於美色起來……
如此種種。
季玉深不是沒有聽到過,只是假裝沒聽見。
那兩個妾室就被安排在府中花園的小院中,於是季玉深一改從前的作風,以前一回到府中便是去書房,現在就直接往花園來了。
那兩個妾室又是皇上賞賜的,府中之人越發不敢怠慢,如此一來季府一下子多了許多嬌聲軟語,一改從前的風氣。
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
……
“旁人用這種法子避世也就罷了,他季玉深一個不近女色之人,以爲如此朕會相信麼?”
皇上關注此次春闈考試之餘,精力幾乎都用在了關注季玉深身上。
春闈是大事,他絕不會讓季玉深在這個時候動手腳。
可照目前的情況看起來,季玉深似乎只想假裝避世保全自身,沒有其他的手段。
不,一定還有。
皇上從不覺得,季玉深是那麼簡單的人。
一開始他重用季玉深,蘇幼儀就和他表示過不要盡信此人,那時他還覺得有些好笑。
因爲他從始至終,都沒打算過真正信任季玉深。
雍親王在旁道:“皇兄,我們的人盯得很緊,季玉深確實什麼動作都沒有。我看他,不像是對朝中大權還有意染指的模樣。”
“他不需要染指。”
皇上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閣老留下的那一副空架子,足夠旁人在朝中費心經營二十年也達不到了。”
話是如此。
雍親王思索片刻,卻道:“皇兄不是說過,季玉深就算再如何,畢竟是幫您剷除了李閣老的功臣。就算您……也會讓他善終的麼?”
他好像是說過這話。
皇上忽然想到,當初在摘星閣上,蘇幼儀夢裡喊着爹的時候。
他那時就很想知道,蘇幼儀到底經歷過什麼,白日從未聽她提過她的家人和家事,可一到夜深人靜,她喊爹的時候那麼委屈。
於是他花了許多人力,派人回嶺南去打探那些消息,才知道原來季玉深身上還有這樣的隱秘,原來他喜歡的女人和季玉深曾是青梅竹馬。
若不是當初季玉深爲了報仇娶了李梓月,蘇幼儀也不會進宮,只怕他們兩已經成百年之好了。
從那以後,就有一根刺紮在皇上心裡。
他開始在蘇幼儀面前提起季玉深,故意看她的反應。
他開始在季玉深面前提起蘇幼儀,也是想試探他的反應。
數次之後,他才確認,蘇幼儀是坦坦蕩蕩的。
她確實是這般性格。
可季玉深不是。
即便他心機再深沉,裝得再像,他也瞞不住提起一個內心深處最在意的人時,那種獨特的目光。
該如何形容那種目光?
大約是,隱忍,而又極致的渴望。
其實他心裡,多多少少是恨皇上的吧?
恨他當初爲了讓李閣老遭殃,故意在朝中宣揚嶺南貪污那樁案子,惹得李閣老不得不痛下殺手,親自派人去滅了季家滿門。
更重要的是,恨他奪走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從那個時候起,皇上就對季玉深有了殺心。
……
“如果他不覬覦朕的皇后,或許朕還可以讓他善終。可事到如今,別告訴朕你看不出來。”
雍親王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真相的時候,確實察覺不出來。
可自從皇上告訴他季玉深和蘇幼儀從前的關係,他越看季玉深,越能從他眼神細小的變動看出他的心思……
愛情是什麼,雍親王很清楚。
否則他不會在妻子病逝之後再也不續娶,寧可孤身一人。
他確信,他在季玉深眼睛裡看到的那個,比愛情還要熱烈百倍。
那或許是——
求而不得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