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季玉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這麼做,一定是想掩人耳目。
她知道,皇上必然也知道。
季玉深這一手,做得未免太明顯了……
他到底想幹什麼?
任人宰割不像他的風格,而皇上……又預備拿他怎麼辦?
蘇幼儀覺得,她是該開誠佈公地和皇上談談了。
……
晚間,因朝堂新進許多官員,皇上近來政事繁忙。
蘇幼儀便帶着淑芽等直接去了乾清宮,皇上果然還在燈下批閱奏摺。堆積如山的奏摺,看得蘇幼儀頭都大。
皇上卻已經習以爲常了。
“你來了?”
皇上沒有把筆擱下,“你來得正好,朕正想命人去請你。”
“請我?”
蘇幼儀笑道:“皇上請我做什麼?莫不是御膳房做了什麼新菜式,等着我來吃麼?”
皇上看她一眼,笑容中帶着寵溺,“你要吃什麼菜式,御膳房的廚子趕不巴巴地做去?如今宮裡各處的吩咐,要說御膳房最上心的必是你永壽宮,連朕的乾清宮都要靠後。”
“不過,很快就是坤寧宮了。”
蘇幼儀生產完了,月子也坐完了,如今正是該趁春暖花開搬進坤寧宮的時候。
坤寧宮那邊,江嬪一直用心派人灑掃着,如今永壽宮一些東西已經陸陸續續地搬了過去。
再過兩日,就要正式遷宮了。
“那皇上請我來做什麼?”
皇上拉着她的衣袖過來,讓她在旁邊坐下,“新進的臣子多,廢話也就多。各司官員彙報新人的情況,新人又要上摺子請安,如此繁瑣。這些摺子,有勞你幫朕批閱了。”
皇上染了時疫那段時間,蘇幼儀幫着批了不少奏摺。
她從小學得一手好字,模仿皇上的字跡雖不十分像,也有八.九分,尋常人看不出問題。
就算看出來了,也以爲是皇上病重腕力虛浮,所以字跡有一點變化。
皇上已然習以爲常,這會兒又讓蘇幼儀來幹活。
蘇幼儀笑着躲開道:“皇上胡鬧,後宮不得干政,你要讓我來批奏摺,那我要走了!”
說着佯裝要走。
皇上忙道:“那朕病中你怎麼敢批?”
“那時是不得已,事急從權嘛。”
蘇幼儀說着,又見奏摺實在多,不忍心皇上辛苦,復又坐下,“好吧,那我和皇上一起來,這樣事半功倍。”
皇上這才答應。
兩人一邊批閱奏摺,一邊互相交流,就像尋常夫妻說家常小事一樣,談着朝中大事。
蘇幼儀看一折子就和皇上總結總結某位新臣的特點,比如“這位李教書用語囉嗦,如今年紀還好些,要是老了還在朝中豈不囉嗦死?”
“還有這一位張執筆,遣詞用句華麗無比,引經據典,唯恐皇上,不知道他是今科榜眼麼?”
皇上一邊聽着一邊記下,不多時也把那些人的特點都摸熟了。
兩人一同批閱摺子,很快就結束了,蘇幼儀伸了個懶腰,總結道:“看起來,衆臣對這些新臣的評價裡,還是志明得到的評價最高。都說他爲人謙遜,又不恥下問。”
皇上笑道:“確實如此。”
蘇幼儀不以爲然,“確實什麼?不過是因爲皇后族親的緣故,所以才能得到如此評價。皇上想想,新入朝的年輕官員哪個不謙遜謹慎的?”
“別人謙遜謹慎是應該的,得不到誇獎。而志明忝居國舅之位,他還像平常人一樣謙遜好問,旁人才會覺得他不恥下問。”
“按說新臣問老臣,那能叫下問嗎?不過是老臣在他國舅的身份面前低了頭,所以覺得他是不恥下問罷了。”
蘇幼儀倒是毫無顧忌,把蘇志明得到的好評一一都推乾淨了。
皇上哭笑不得,“他是你堂弟,不是朕的堂弟。怎麼朕說他好話,你反而全都推了個乾淨。難道旁人誇他你倒不樂意?”
“不是不樂意。”
蘇幼儀想了想,道:“他年紀輕輕能考中進士,自然了不起。可我就是擔心他孩子家,被人誇得找不到北了,將來狂妄自大起來。”
她說的也有道理。
皇上只好道:“放心吧,寒門出貴子,將來即使他飛黃騰達,也會記得當年貧寒,不會像有些出身尊貴之人一樣,自小驕縱大了更是如此。”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蘇幼儀纔想起今日的來意。
“對了,我聽志明提起朝中的事,倒說了些有趣的。”
“哦?什麼有趣的?”
蘇幼儀忖度着,道:“聽說季首輔受皇上冷待,在府中聲色犬馬懈怠朝政。連這一批新臣都不與他結交,嫌他有辱斯文。”
從她口中聽到季玉深的名字,皇上面上的笑意慢慢沉了下來。
氣氛一下子生硬了。
蘇幼儀知道,現在最好的緩和之法,就是不再提季玉深的事,換成別的話題。
可她想來想去,這件事遲早要說的。
拖得越久,越沒有辦法解決。
蘇幼儀硬着頭皮道:“皇上,你心裡對季首輔,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沉默。
皇上徹底沒了興致。
他看向蘇幼儀,“你方纔還在和朕說,後宮不得干政,如今又問朕對當朝首輔的處置之法?”
蘇幼儀也道:“皇上方纔還允許我一同批閱奏摺,如今就要用後宮不得干政來壓我麼?”
針鋒相對。
皇上忽然笑了。
他怎麼忘了,蘇幼儀是最伶牙俐齒不過的。
只是她這些年位分越來越貴重,又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所以很少和皇上鬥嘴。
如今又恢復了本性。
蘇幼儀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了,這樣反駁皇上皇上應該會覺得很沒面子,便老實地低下頭,“臣妾錯了,不該和皇上頂嘴。”
皇上縱有三分氣也平了,“好了,你是什麼性子朕又不是不知道。反而你現在溫婉良善的,朕還很懷念你以前張牙舞爪地懟賢妃她們的樣子。”
蘇幼儀噗嗤一笑。
賢妃?
記憶中的人,好像已經褪去了顏色,現在想起來沒有了痛恨,只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年輕,很有趣。
蘇幼儀趁着氣氛好,索性把話說開了,“皇上,如果你是因爲臣妾和季首輔從前的事,所以打壓他,那麼大可不必。臣妾可以用死去的父親發誓,臣妾從進宮起就對他斷了念想,絕無半點私情,皇上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