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結束後衆人離開坤寧宮,玳妃都沒有機會說話。
偏偏人散了之後,蘇幼儀又單獨留了燕妃和純嬪說話,她想找個藉口留下來都沒機會,只能老老實實地走了出去。
看到綠嬪等人走在自己前面,她忽然起了心思,趕上去道:“諸位妹妹走慢些,大家一起走吧。”
玳妃很少對她們這麼客氣,綠嬪等人都有些吃驚。
想必這裡頭有什麼緣故。
果然玳妃很快道:“哎呀,昨日的事你們都不知道,我聽說皇子們都聚在坤寧宮烤鹿肉的時候嚇了一跳。你們說,皇上一向不喜歡皇子和後宮或是前朝來往過密,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不是更加生氣,對病體無益麼?”
“當然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本就是皇上授意的,可我當時不知道也不能怪我不是嗎?我本來是一片好意,誰知辦錯了事情。諸位妹妹你們說,要是你們覺得皇后娘娘做錯了事,能視而不見不去勸諫嗎?”
這下大家都聽懂了,玳妃還在爲她昨日的事找理由呢!
綠嬪微微抿了脣,嘴角有些笑意,卻又低下頭,並不打算開口的樣子。
見她無意開口,柳貴人和許貴人對視一眼,“玳妃娘娘說笑了,只有您,您是威遠侯府的千金,換成我們如何敢去勸諫呢?”
“是啊。”
許貴人輕飄飄道:“慢說皇后娘娘品行端正自然沒有什麼不合規矩之處,便是有些什麼不合規矩之處,也是皇上允許的。到底是皇后娘娘,咱們是妾妃,哪有妾妃反管起主母來的?”
柳貴人笑,“正是呢。也只有玳妃娘娘敢,畢竟娘娘是太子殿下的親表姐,不是嗎?”
她們說笑着離開,玳妃傻在原地。
怎麼這話說來說去就逃不開威遠侯府了?
她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蘇幼儀對付她的手腕比從前更高了,這話傳到前朝去,少不得她父親威遠侯要吃虧……
玳妃的想象很快成了現實。
一時之間,朝中人和威遠侯談笑,都成了看似恭維實則諷刺的套路,“侯爺如今權大勢大,玳妃娘娘在宮裡都敢管起皇后娘娘了,我們日後可不敢得罪侯爺啊。”
“是啊是啊,瞧見沒有?皇后娘娘都不敢拿玳妃怎麼樣,還不是看在侯爺的面子上嗎?待他日太子即位,侯爺可要幫襯我們這些人啊……”
江肅一張老臉燒得慌。
太子根本不給他這個舅舅面子,這事滿朝都知道,偏又因爲玳妃的事,這些人都拿這個來嘲笑他。
江肅又羞又氣,一方面暗罵這些大臣黑心,一方面又氣玳妃在宮裡給他找麻煩。
他讓玳妃去乾清宮伺候皇上,先前蘇幼儀也允了的,本來是件好事,誰知她連伺候病人這種事都做不來。
都怪他把這個女兒慣壞了,要是從小不嬌生慣養,起碼現在玳妃還能見着皇上。
這下好了,能在皇上身邊的只有蘇幼儀,太子也只聽她蘇幼儀的,威遠侯府越發被排擠出權力中心了……
隔了兩日,蘇幼儀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皇上。
“都怪皇上,好端端的賞賜什麼鹿肉,那些嬪妃們都眼紅着呢,臣妾不得已,只好答應她們再烤一次,叫她們來吃。”
皇上也聽見了關於鹿肉的風波。
不過他在意的不是嬪妃們的玩笑,而是別的,“玳妃果真敢到坤寧宮質問於你麼?”
蘇幼儀頓了頓,漫不經心,“無妨,我已經訓斥過她了,想必她也得到教訓了。”
蘇幼儀對玳妃沒什麼興趣。
她的格局早就已經不在後宮了。
皇上反而在意這件事,把高奇壽叫了進來,“朕病了以後,後宮之中竟然有人如此不分尊卑敢教訓皇后。你即刻傳朕的意思申斥玳妃,讓她好好反省思過,禁足期間供奉減半。她身邊的宮人未能及時勸阻,一律重打二十大板。”
這懲罰未免太過了些。
蘇幼儀勸道:“皇上,臣妾已經處置過了,不如就算了吧?如此大動干戈,倒顯得是我不容人了。”
皇上卻有他的考量,搖了搖頭,“你不計較是你寬容,朕若不替你計較,旁人都以爲朕駕崩了,便可以爲所欲爲。此事不但關乎你,更關乎朕的顏面,你不必再說了。”
皇上都這麼說了,蘇幼儀自然無法說什麼,隨他去就是。
“對了,等後宮嬪妃一起烤肉的時候,皇上想不想也來參與?”
“朕就算了。”
皇上掩口輕咳,不過一年的時間,面容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風神朗俊,留下的只有病態和憔悴。
他知道蘇幼儀也不過是問問,他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
蘇幼儀點點頭,不再多話。
皇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有件事,朕忽然想問問你。”
“皇上且說。”
皇上緊緊握着她的手,似乎在醞釀什麼,好一會兒才道:“朕這些日子,總是想起從前的人。連李閣老,賢妃他們,朕都會想起。”
蘇幼儀沒有說話。
皇上或許對他們還有些舊情,畢竟人都死了,可蘇幼儀沒有。
她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她能早一點知道真相,一定也要李閣老知道,他做過的孽都會報應在他自己身上。
她的父親不是白死的。
皇上的目光悠遠而深邃,“也會想起……季玉深。”
蘇幼儀手心微微一顫,聽皇上提起這個名字,依然擋不住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其實你早就知道季玉深是朕命人所殺,是不是?”
他病了,甚至根本起不了身,可他不糊塗。
這段時間以來,蘇幼儀的表現和從前似乎沒什麼兩樣,可他心裡還是察覺到了不同。
他甚至試圖自我安慰,試圖爲蘇幼儀找藉口。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慢慢明白自己只是自欺欺人。
除了季玉深那件事,蘇幼儀沒有理由對他漠然疏遠,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確實知道了季玉深的死因。
他的目光注視着蘇幼儀每一個神情的變化。
蘇幼儀呆呆地出神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