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虎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你的意思是……太后知道你在這裡了?!”
季玉深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這個反應,趙大虎就明白了。
他緩過勁來,仔細想了想,“等等,你讓我理一理……你的意思是,如今太后已知道你活過來了,也知道你在這裡了。她明明知道,可她……並沒有想見你的意思?”
季玉深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笑,又含着苦澀。
趙大虎忽然有些心酸。
原先季玉深得知蘇幼儀一直讓人照顧着李千越,便狂喜異常,說蘇幼儀心裡是有他的,纔會這樣照顧他的兒子。
那是趙大虎認識他這麼多年,頭一次見他歡喜得瘋了似的。
可如今,蘇幼儀分明知道他還活着,知道他就在京城,卻沒有見他……
怪不得季玉深還待在這個院子裡。
他一個粗人,習慣了粗聲粗氣的,忽然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季兄弟,你,你也別喪氣。也許那個多福太粗心了,沒來得及找人查查呢,也許太后還不知道你活過來了!”
季玉深笑而不語。
多福能做蘇幼儀身邊的管事公公,自然不是這麼粗心的人。
宮裡伺候的人,要是粗心,早就死得骨頭都找不着了。
趙大虎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理由太牽強了,只好道:“也許,也許太后不是不想見你,而是一時沒得空呢?我想……她應該不是有別的男人了。”
季玉深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在勸我,還是嫌我不夠煩的?”
趙大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這話怎麼說都不對的樣子,算了算了,他不說了還不成麼?
他灰溜溜地往外走,“我去瞧瞧周嬸晚飯做好了沒……”
趙大虎走了出去,室中重新恢復寂靜。
季玉深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樹影斑駁,高大的梧桐樹落下細密的光斑來,時不時風吹樹動,光影搖晃。
那些被風吹動的影子,時不時地拉長,將光景和回憶,一併拉長。
他怔怔地看着,思緒萬千糾結如麻,腦中恍然浮現出女子的倩影,她穿着尋常的粗布衣裳,坐在陋巷矮房的窗前,手裡拈着針爲他縫補衣裳。
那是他剛剛中了探花之後的事。
後來宮中傳說,蘇幼儀不善針線,所以從來不親自繡花裁衣,就算偶爾做點針線活也十分簡單。
只有他知道蘇幼儀的手有多巧,曾經裁出過多齊整的衣裳……
那些,真的都回不去了嗎?
……
季玉深平日待在自己的院子裡,雖然很少出門,可院子的大門總是敞開着的。
這一帶清靜,許多院落甚至是空着的,來往的行人也少,夏日裡把院門打開便是微風陣陣,很適宜在樹蔭下讀書。
季玉深就時時在院中樹下讀書,時不時朝院門外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今日他難得走出自己的院子。
朝外頭一看,悠長的巷道並無行人,他也沒什麼地方可去的,便轉到了對門院子的門前。
從前李千越這個院子是門戶禁閉的,這一年下來和對門混熟了,見對門時常開着院門子,他們便也這樣學着。
這樣兩家的僕婦買菜回來,或是有句什麼話兒要說,都更加方便些。
季玉深在木製的院門上敲了敲。
院子裡頭沒人,聽見敲門聲纔有人從屋裡出來,見到季玉深還愣了愣,“您是……哎呀,是對門的老爺吧?”
兩家來往了一年,都是見過季玉深的,只是因爲見得少,加上他也不出門,鄭嫂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看着季玉深,目光發亮。
好生年輕又風度翩翩的兒郎!
這樣的年紀,就在嶺南積累了不少家業,入了京城不到幾個月就成皇商了,連帶對他們這樣的普通鄰居都十分大方。
這樣好的男子,哪裡還能再找一個出來喲?
鄭嫂子連忙招呼他進屋坐,給他倒茶,又張羅讓人來見禮,“鄰家的老爺來了,你們快來,快請小公子出來見!”
一院子都是奴僕,只有李千越一個主子,雖小,來了貴客也得他出面接見纔是。
衆人都忙趕出來,見是季玉深來了十分驚訝。
安兒帶着李千越出來,小小孩童睜着一雙圓眼睛,定定地看着季玉深——
“爹爹來了。”
噗。
衆人笑成一團。
“小公子如今都學會認字讀書了,怎麼還是鬧不清楚?這是鄰家的老爺,不是爹爹!”
“也不知道老爺和咱們家小公子什麼緣分,這都一年了,小公子還是念念不忘管你叫爹爹呢!”
“不過話說回來,老爺和我們小公子生得還真有些像呢,尤其是眼睛和眉毛!該不會真的有什麼親戚吧?”
衆人都當笑話來說,只有季玉深和安兒沒有笑。
季玉深這才正眼瞧了李千越一眼。
孩子生得和他是有些像,眉宇一樣深邃,只是孩子尚小,輪廓看得還不是很清楚。
可他的下半張臉長得更像李梓月,嘴脣微粉,在一個男孩子臉上,未免顯得女氣了些。
好在他年紀小,等長大了,這點柔美的特性大約會讓他瞧着更加清俊。
此時此刻,孩子的眼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從一年前見到季玉深第一眼開始,他便知道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儘管小時候他從來不抱自己,也不親自己,可是……
父親就是父親啊。
季玉深款款放下茶盞,“聽說你們家小公子如今在讀書,我不過閒來無事想來看看,不知小公子如今讀了多少書了?”
李千越十分乖巧,雖然旁人都在笑話他,可他眼睛裡只有季玉深。
聽見季玉深問他讀了什麼書,他也拿出尋常人家孩子被父親拷問功課那樣的認真,把手負在身後,一板一眼道:“已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如今在讀千家詩了。我背一首給爹爹聽,好嗎?”
還是爹爹。
這回大家反而笑不出來了,瞧李千越一臉認真的小表情,再想他自小沒了父母只有奴僕作伴……
衆人反而心酸起來。